她不是纯粹的汉臣。
自她出生以来,天下就没有不乱的时候。就算身在繁华的皇都洛阳,听见的也是叹气多,喜事少。
朝廷又加了赋税、大官家的公子强纳了姑娘,某个州府大旱了,又某个州府发了大水。
对于走投无路、只能起义的黄巾军,袁昭箜还是同情更多。
如后世所闻,人人平等。
现在的人和后世的人都长得一样,没什么区别,本来也应当是平等的。士族门阀之见,却把同样的人分开,逐渐凝成难以逾越的天堑,这样的观点,也许是错的。
村里张铁牛的弟弟,比她弟弟袁耀要更聪慧几分。
所以她并不憎恨黄巾,对于自己被迫“加入黄巾”的事情不感到耻辱,接受良好。
“陈豪兄,今日天师有空,不如我带你去见他吧!”自她“加入黄巾”后,张铁牛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她。旁边同样跟过来的向竹眼睛都快瞪歪了。
袁昭箜也准备好了,就算铁牛兄不提,她也会主动提出。
张铁牛见她同意,脸上又露出标志性的憨笑,“快走吧,天师肯定很喜欢你。”
张铁牛很是开心,他觉得自己这次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当初赵二和周四狗将人带上山后,他一眼就觉得陈豪此人不凡,生的气宇轩昂,身体又壮,看穿着打扮,不似寻常百姓,也许是读过书的。就主动请缨,劝陈豪去当军师。
他也懂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陈豪上山是被强扭来的,无法改变。想让他真心实意地为黄巾效力,就不能继续逼迫。
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陈豪同意去见天师,肯定是已经接纳了黄巾,以后必能成为一员既能出谋划策,又能上阵杀敌的猛将。
但当袁昭箜见到赵天师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傻了眼。
“赵天师。我不叫陈豪。”袁昭箜看着眼前的老者。
这位赵天师年纪很大,须发皆白,面颊微凹,但眼中神采未减。
赵休原知道这位少年并不姓陈,手下早已报告上来,新上山的这批人交代出主家的姓氏五花八门,周马彭王陈裴顾于,说什么的都有。
肯定没有一个是真的。
“我是汝南袁氏袁术之女。”袁昭箜继续说。
赵休原和张铁牛的眼睛一齐放大了 1.5 倍。
汝南袁氏?袁术?之女?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砸在赵休原头顶。哪个都不像啊!
张铁牛率先开口,“陈豪兄弟,你别开玩笑。圆不圆的先不说,你咋成女的了。”
张铁牛是农户出身,一个世家也不认识。
赵休原却是认识的。他本是叶县人士,少时家境殷实,离汝南也不算太远,自然听说过汝南袁氏的声名。后来家道中落,家乡又遭遇瘟疫,走投无路才加入黄巾。
后黄巾兵败,眼见大事难成,他不愿兄弟们白白送死,就带领残部四川辗转,最后才挑选了猛山居住。
这次抓来了袁术之女,只怕会给猛山带来灭顶之灾。
“我实不知您是袁公的女儿,不如老朽一会派人将小姐您送下山去?”
未等袁昭箜回答,一个男子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太师,不好了,青石寨的人打过来了!”
赵休原没空再管袁昭箜的事,立即坐直了身子,“快集合队伍,他们在哪?”
青石寨,袁昭箜这几天也听说过。是黄巾隔壁山头上占山为王的真土匪,据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两者势力与地盘相差无几,即使偶尔有小摩擦,双方互相看不上眼,也没有真正打过架。
今日倒是巧了。青石寨的人竟在此时打了过来。
“天师,他们抄了小路过来,如今已经到山脚下了。”男子回应道,“他们寨子来了两员猛将,咱们的人去懒,都......都被他们斩了。”
张铁牛闻言,两团黑色的眉毛拧在一起,“什么人,我去会会他。”
赵天师慌忙跟男子走出门。袁昭箜也跟了上去。
男子在前引路。
原本一派祥和的村庄变得嘈杂了起来,倒像他们刚离开洛阳那日。
袁昭箜寻找着母亲和黄芙的身影,一个侍卫趁机走过来,“夫人已经和村里的人一起躲起来了,还拿了属下的两把大刀。”
她这才放下心。
村里的男子已经集结成队。虽然队形有些松散,但也算是有序。
“下山!”赵天师下令,带领兵士们向山下走去。
仿佛只在一瞬间,他们从田里的庄稼汉变成了慨然前行的士兵。
袁昭箜拿了侍卫新换的刀,也跟了上去。
“小姐,咱们要不趁机离开?”侍卫一脸担忧地提议,“您难道真要加入这群土匪,去和另一群土匪抢山头吗?”
袁昭箜看着面如苦瓜的侍卫,起了玩笑的心思,“你看本小姐,像不像个山大王?”
侍卫的脸色更苦了,像苦瓜又被霜打了一层,但还是跟在了小姐身后,紧紧握着他最后一把刀。
越靠近山下,喊杀声就越是强烈,
袁昭箜的拳头不由攥紧了,身体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做什么。上战场吗?
可她从没上过战场,之前在家学武时,虽然师傅总是说她天赋异禀,但万一是对雇主的讨好呢?刀剑无眼,如果她在山匪的战斗中受伤了,或者战死了,又该怎么办呢?
许多杂乱的想法闯入她的脑海,但她的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
“到战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未见到双方交战,先听见了声如洪钟的笑声。
袁昭箜看到旁边的军士明显脸色变差了很多,就知道这个笑声并不属于己方。
又快行了一会,她终于看见了战场的全貌。
说是战场,规模却小了些。与武书上所写的二十万大军相比,眼前这二三百人的战争顶多称得上是“械斗”。
但她还是不受控制的呕吐出来。
到处都是血。残肢断臂横在地上,人的尸身混做一团。
中间有两个男子,一个拿着一双纯黑色的斧子,周围明显空出了一大块,接近他的人此刻都倒下了。
还有一个男子兴致勃勃地在冲锋,身量特别高大,足有八尺多,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黑熊。每杀一人,他便大笑几声。他一直在寻找人群聚集的地方。
张铁牛大喝一声冲了上去,拦住了在怪笑的黑熊人。
其余人也纷纷加入战场。
见战友来援助,本来节节败退的黄巾军士气大振。
持双斧的人也不再休息,冲入了人群。
张铁牛比黑熊男矮了半个头,但气势分毫不弱,和他打的有来有回。
但黄巾军却只有一个张铁牛。对方却有两员猛将。
袁昭箜看着战场,明白了猛将的重要。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有一员大将,真可以以一当百。
一直拦着袁昭箜的侍卫看到了这几天和自己亲近的士兵被人偷袭,大喊了声,“冯兄!”就提刀上了战场。一刀将偷袭的人砍倒在地。
他刚想回来护卫袁昭箜,却发现自己被团团围住,难以抽身了。
持双斧的男子如过无人之境,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袁昭箜实在是看不下去。单手提刀,向他走去。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个敌人。
双斧男见袁昭箜过来,索性站在了原地,还一脚踹飞了一个准备去打袁昭箜的自家弟兄。
二人很快就战在一起。
双斧男没受过专业的训练,但力气很大,下手也狠辣。
袁昭箜的力气也不算小,出招又快又准,但她不太敢下手。
即使在心里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在真正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时,她还是存着点到为止的念头。
“你他娘的在玩老子吗?”男人一斧子劈来,袁昭箜顺势躲过,刀锋擦过男子的咽喉,却并未向内插进去,转而砍向他的肩膀。
她能感觉到体力在迅速的流失,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
男子吃痛,不再恋战,后退了几步。
袁昭箜任由他后退。然后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敌人。
他没有伤及要害,但四肢被刀砍了许多次,鲜血止不住地冒出来。
低头看去,地面躺着两三个黄巾的尸身。
他是我的敌人。
这句话在袁昭箜心中激起剧烈的回响。
而我应该尊重我的敌人。
她向前几步,随后一刀插进了双斧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