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上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云层，望不到边际，云层之下，照不进半点阳光，入眼昏天黑地。

让人辨不清时辰，分不明节气。

宫廷后院内，走在前方的少年出了殿门后，一路形色匆忙地走在小道上，不多时又追出来个七八岁的孩子。

“皇兄，你等等我。”刘协小跑着追在刘辩身后。

眼见追上后，刘协赶忙伸手去拉走在侧边的刘辩，“皇兄！”

刘辩一把甩开刘协的手，面上更是一脸的愤愤不平，“你到底想做什么？明明父皇一直属意的是你，为什么现在这遗诏改成了我。”

刘协看了眼刘辩，“董卓不能进京。”

眼前走在前方的身影，明显愣蹙了一下后，又继续往前走了。

刘协再次朝他喊了一声，“等到董卓进京废立少帝火烧洛阳，我们大汉就真的亡了！”

稚童的声音清透嘹亮，字字掷地有声，使之发人深省。

刘辩停在原地，微微侧身去看后边小大人般，性情更比他成熟的刘协，他也总算等到了这句话。

刘协从后面追到刘辩身侧站定，嘴边肯定道，“皇兄，你也是，对吧！”

刘辩面向刘协，目光定定地盯在刘协身上，“一杯毒酒废立少帝，那年我还不曾加冠，我也不愿董卓进京，对皇位没半点兴趣，且它本来就是你的，若只是个皇子，我是否能安稳度过余生，可是现在呢？”

刘协摇头，“皇兄，没有人能在乱世过得安稳，我们身在皇族，人生这条路，不是我们可以选的，董卓甚至是何进，他们想让谁当天子，都只是他们一句话的意思。”

“……”

“皇兄，如今整个后宫，所有人都在求生，不只是你，我，太后，皇后，甚至可能还有张让十常侍他们。”

沉默不语的刘辩，猛然瞪大眼睛，什么？是那个意思吗？

“皇兄，你也是，对吧！我也是，甚至他们也是！”刘协一字一句在重复刚刚的话。

“你是说，他们可能都是……”重头再来！全部重开！刘辩好似突然被人蒙头敲了一棍，惊魂未定之下浑身冒出一阵冷汗，随之而来是浑身发凉。

刘协重重点头，并在刘辩跟前膝盖一弯，闷声跪下，他说：“十常侍倒戈了太后，而她在暗中联系董卓，或许洛阳的所有情况，早已经被泄露，大将军何进的召令，万万不能下发出洛阳，现在震慑他们的唯有新任天子，所以我选了皇兄，我们不可能站在董卓那边，而何进骨子里刻着的都是嫡子继位，董卓或许还会进洛阳，但只要不是何进的召令，同时不受天子准允，那他就是乱臣贼子是叛臣，天下得而诛之，今汉室民心尚在，皇兄上位，还有大将军何进在，完全可以下诏召四方群雄合盟诛杀董卓，皇兄继位吧！”

刘辩闭目叹了口气，他不再去看刘协，为什么要将他往绝路上推。

再睁眼时，他语气渐冷，“那你可知这个皇位坐上去后，我该面临何种境地，我们没有帮手，没有实权，没有兵马，这个位置坐了后，就真正没有退路了。”

跪在地上的刘协缓缓抬头，他以低处的视角，仰着脑袋去看那望着他，一副痛心疾首的刘辩。

“皇兄，我们都是皇子，我一直会站在你这边，协也对皇位没有半点兴趣，半生皆是别人手中的傀儡，在以前可能想过拿回权利拿回属于天子的尊严，如今协只愿没有董卓，保住洛阳，我们都能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再来一回，方明白尊严是自己挣来得！大汉也是！我们有汉臣，有大将军何进，有天下群雄的兵马，前提是我们中得有人能站出来。”

宫廷殿院四方穿行的街道上，荀彧站在侧边拐角处没敢上前，也看不清两位皇子的神色，只能从几句传来的话语中，辨别他们现在的谈论。

他侧头看向身侧随他一道的文士，“公达你随大将军议事，可知袁绍曹操那处，现在是什么情况？”

“曹操已起兵，袁绍袁术应该也收到了消息，可能不日就会派人去往冀州扬州，但是……”

荀彧微微一愣，“起兵了吗？”紧着又问，“但是什么？”

“嗯……”荀攸说不上来，议事时他们有碰过面，简直是判若两人，常理来说他们彼此相识，“曹校尉很是奇怪，我们并不认识。”他的视线越过面向他的荀彧，落在打算离开的刘辩刘协身上，“叔叔还要找皇子协吗？”

“后宫之中怎会出现前庭的朝臣。”刘辩停下脚步，看向荀彧和荀攸。

走来的两人，亦是让刘协感到非常讶异，他赶忙小声提醒刘辩道：“颍川荀氏，今汉室已经有人站出来，他们会是相当不错的帮手。”

“你认识？”刘辩拧眉，这些日子，他一直心神焦虑提心吊胆，也很早就注意到周围有人。

刘协看着两位姿容俊秀气质清雅，随他们走近，空气中隐隐还飘来一股淡淡清香，一位荀令留香温润如玉，玉色虽清隽却染上一点郁气，也不知这点小小的瑕疵因谁所留，一位神态木讷沉稳像块百年不变的磐石，好似没有什么东西再能惊艳于他。

两举手投足间挑不出半点错处的青年，却刘协有些恍惚，好像又再次回到当年，他垂下脑袋，让人无法察觉那双眼睛里潜藏的压抑和痛苦。

他只是轻声在刘辩身侧提了一句，“所有人都说荀彧是汉臣，但他也仅仅只是汉臣，而非当今天子的朝臣。”

刘辩抬眉，不作回应。

“臣守宫令荀彧拜见殿下。”

“臣黄门侍郎荀攸拜见殿下。”

荀彧和荀攸拱手朝刘辩刘协行礼。

刘辩语气不轻不重，“起来吧！”

他在荀彧及荀攸起身后，又道：“此地是皇庭后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两位为何在此？”

荀彧同荀攸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荀彧上前一步道：“颍川荀氏愿为汉室中兴效犬马之劳。”

躲在后面的刘协，伸手推了推刘辩，势是将刘辩彻底推到荀彧和荀攸跟前，紧接着他道：“两位此时闯入后宫，此行的目的，想来也听过协同皇兄刚才的谈论，明人便不说暗话，曹操已经起兵，现在的洛阳可不是好去处。”

对于这种不信任，荀彧只是淡淡一笑，眼中涌出一股嘲讽似的笑意，但很快又被那抹郁色所掩盖。

他俯身拱手向刘辩刘协一礼表态，“正是明知不可为，也偏要为之，不管曾经如何，以后终是陌路人。”

稍作停顿后，荀彧慢慢说起自己的来意，“目前局势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最为主要的敌人，是诛董，当董卓不会在一个坑里摔上两次，这个天下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一边的荀攸情绪平稳，甚至看不出半点神态变化。

他接过荀彧的话，继续补充道：“诚如两位皇子殿下刚刚所言，唯有即刻继任大统，以陛下的名义，发诏令召集群臣豪杰联合诛董，不管这些声名鹊起之人如何变化，汉室的民心，汉室的百姓，大汉中平六年的局势，时间是不会变的。”

刘辩缓缓垂下脑袋，心中各种情绪翻腾。

他在这群人面前，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

经有三个人的劝说，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在家国天下之势面前，不管是他想安度余生，亦或是借着一点先知先觉，争相起兵占据一方地盘各自为阵，都是相当愚蠢的行径。

不败的董卓，兵有西凉铁骑，地盘占据大汉的西北部，只凭一盘散沙的诸侯，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神更加坚毅，“宦官张让已经倒戈太后，由张让接应董卓入皇宫，目的就是在群臣祭奠父皇时，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大将军何进的诏令就算不发，也没用处，还请黄门侍郎将此事转告大将军，当早做准备。”

“臣明白。”荀攸点头。

“虽有何进的兵马，但辩若继任，还需一人能居中持重帮衬调和群臣，不知荀守宫……”

“殿下！”荀彧出言打断，“何进未必会是董卓的对手，能让这群人信服，只有让皇甫老将军安全回到洛阳，至于调和群臣，袁曹刘三位之一皆可，蔡大儒甚至是叔父乃至臣，在手段上完全镇不住，只怕最后还会适得其反。”

“袁曹刘！”刘辩有些犹豫。

他虽然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但从刘协口中，得到不少将来的情报。

这三个，怕不是都在想着以后如何争夺天下，至于董卓进京，只是历史必经之事，袖手旁观看戏。

因着荀彧突然提起这三人，一时间，原本就不曾缓和的气氛，在所有沉默下，更加压抑。

位于刘辩身后的刘协，对此只是冷着一双阴讽的双眼，嘲弄地摇了摇头。

如今大汉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文武能人不知凡几，偏偏都用在内斗上，无一人可用。

但还是需要有人能站出来。他朝刘辩喊了一声，“皇兄，协愿一试。”

“不。”刘辩侧身向刘辩摇头，“只要他们还没离开洛阳，我就……亲自去请！”

没有退路就只能向前了。

他是长子，不能在一个地方栽两次，更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荀彧看着不断坚定自己的刘辩，微微一愣，少年虽有胆气，却自信不足，但那双眼睛足够令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