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崔若愚先一步离开军帐。
司马师醒来,怀中空无一人。一阵阵空虚和寂寞袭来。
这种期盼的感觉,不曾对女人有过。
他苦笑,年近三十,想不到栽在一个十八岁的崔若愚身上。
崔若愚已经在河边练兵。操练的闲暇时间,她还教士兵识字和简单的算术。
士兵对此倒也感兴趣,学得很用心。毕竟打仗也不能打一辈子。回到城中,若不识字不会算数,很难讨到活计。
“崔副将。大将军命你一同去采买。”
传令兵走过来,大声地说。
不远处的将领侧过头来,羡慕地看着崔若愚。
“你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大将军的信任。”一个小将领说。
“那也是去守夜的。”另一个不以为然。
“真是傻。要是每晚都守夜到天明不出帐。崔副将还有这么好的精神练兵?”
“啊?你意思是说?”
“哎呀,就是大将军肯定留宿了崔副将。两人一定是彻夜谈军务。你见过大将军对我们彻夜谈军务吗?”
“彻夜谈?那崔副将得知道多少机密呀?”
“那还用说。”
“崔副将确实有些本事。他的兵都挺精神的。”
“精神有什么用?上了战场能打敌人才有用。”
“说的也是。我看崔副将文绉绉地,书生意气。虽然兵卒很有秩序,未必能打仗。”
将领七嘴八舌的猜测中,崔若愚已经走开了。
司马师早就换好便服在等她。见她来了,身上也是一身棕色的常服,佩着简单的同色包头巾。
端的是一个俊采文雅的书生。
司马师身穿白底蓝纹的日常便服。只是这套再普通不过的便服,穿在他九尺多的身上,都显得不同寻常。腰间那把黑鞘长剑比普通剑长出许多。
也只有他才能佩这样的长剑。
崔若愚心里动了动。强装淡定,没有多看他一眼。
心里早就甜得融化了。
司马师,你说讨厌也讨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无论是身姿相貌还是才能,都是出类拔萃的,不同凡响的。
见崔若愚走在前头,司马师大步一跨就追上了。委屈兮兮地拉住崔若愚:“怎么?翻脸不认人?”
崔若愚板着脸严肃地说:“属下奉命出来采买,可不敢耽误了军令。大将军还是跟上吧。”
司马师知道她在跟自己说笑,便忍不住搂过她肩膀:“崔副将对本将军真是尽心尽力。今夜本将军也该尽心尽力地对待崔副将。”
崔若愚心虚地迅速瞟了周围一眼。
司马师憋笑说:“怕什么呀崔副将?你又不是刺客。我那些护卫不会靠近你的。”
崔若愚这才放下心来。不然,他们两人的对话,被护卫听去了,那就不堪设想了。“哼。那前两夜大将军是没尽心,还是没尽力?”
司马师目露凶光:“好你个没良心的崔若愚!还敢拿话奚落本将军。反了你了。”
崔若愚抬起头看着天边,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才问司马师:“怕什么?”
反了就反了。怕什么?
司马师笑得合不拢嘴。他打心底里喜欢崔副将——那是在他知道她是女子之前。自从知道她是女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日思夜想,那叫一个煎熬。
幸好,上天待他不薄,纵然他被千夫所指,在朝廷世家中声名狼藉,可他却能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得到她的身和心。
想到这,司马师嘴角就疯狂地往上翘。
两人走在寻常的山路之间,没有看过对方一眼,都知道彼此心中满是欢喜。
大军此次是明行军,不需要躲躲藏藏。因为就驻扎在市集不远的山中。两人走了小片刻,就见到一条河流。
顺着河流走上半盏茶功夫,就到市集了。
崔若愚身上出汗,她看看司马师,他也挂起了汗珠。崔若愚低眉垂眼,笑吟吟地从怀中拿出方帕,去水边浸湿。
准备给司马师擦汗。
河边有七八个妇女在浆洗衣物。两个年长些,带着五六个未出阁的姑娘。
女子们陡地见到一个唇红齿白,面庞清秀,眉目如画的小书生,都羞怯地低下头,不敢看崔若愚。
年长些的妇女则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切。眼里已经有了要拖崔若愚回家当女婿的意思。
崔若愚没有留意。可突然河对岸的妇女们惊声尖叫起来。
崔若愚诧异地看着妇女们。只见她们羞得满脸通红,目光躲闪却又舍不得不看。
她回头一看,是高大英武的司马师走到她身后,正在取水。
司马师神色泰然,边取水边冲对岸的女子们点头致意。
连年长的都脸红心跳。匆匆忙忙地跟着姑娘们收拾衣物走开了。
一群女子边走边含羞带怯地回头看司马师。
崔若愚脸都僵住了,哭笑不得。看她们走远了,才拧干手帕,帮司马师擦汗。
“害人精。”
又不知道多少女子今夜失眠了。
司马师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无辜地说:“若愚,我觉得,你可不能迁怒她们。任哪个女子也不能拒绝本将军的气魄。”
他说的诚恳。
倒也是实在话。
崔若愚手上使劲擦。司马师嘶地一声:“崔副将,不可公报私仇。”
他握住她纤细但有力量的手腕。“唔,练得不错。有点力气了。不过……”
“还是软绵绵的。有时候。”
崔若愚嗔怒地抽回自己的手:“这些小姑娘哪里得罪你,你还非撩拨一下。难道你今晚会去找人家?”
“行吗?”司马师玩味地问。
“怕什么?”崔若愚目光灼灼地看着司马师。
“怕。怕你哭。”司马师轻声说道。他弹弹她脑袋。
崔若愚抿嘴笑起来。“我可不哭。大将军这么尽心尽力,也是为了子民嘛。”
司马师作势举起巴掌要揍她。崔若愚倩然一笑,示威似地扬起下巴,然后快步走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市集。
司马师气质非凡,霸气嚣张。崔若愚眉目妖娆而气质清冷。
两人走在一起,惹得行人纷纷瞩目。
崔若愚含笑看了司马师一眼:大将军果然祸国殃民。
司马师挑挑眉头:崔副将彼此彼此。
两人身后百步之外,便服护卫一直跟随着。
而护卫之后,还有两个身影在吊梢。
“怎么办?这么多护卫,很难下手。”其中一人微微低着头说。
另一人长身而立。目光深沉。“雍州战况已成定局?”
“成了。”那人恭敬地回答。
“好。我们按计划行事。此事不能让军中知道,更不能让朝廷知晓。务必保密。”那人下了命令。
他看着司马师高大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吩咐:“你回去吧。”
“将军你……”那人惊疑地看着司马师两人的身姿。
要暗杀吗?不过将军没回答他。
“将军保重。”那人也不敢多嘴,只能遵命离开。
市集很热闹。
崔若愚定下军需。司马师叫来护卫算数量和钱。定好日子来取。
崔若愚还买了一些草药。司马师关切地问:“若愚。身子不舒服吗?”
是不是他夜里太狂太暴了?
他有些歉意。她看出来了。笑着摇摇头。“常见的事罢了。”
司马师按住她拿草药的手。“那这是什么?”
他在问那个药农。
药农背微微佝偻,他眯起浑浊的双眼辨认了一下。“女人用的药。”
崔若愚脸上一红,不由得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司马师会不会生气,如果他知道草药的真正用途。
司马师放开她的手,低声说:“不妨事。需要什么,我让人从京城带过来。”
他心疼极了。若愚身子不适,他不知情。“本将军今夜一定……轻轻地。”
崔若愚脸更红了。
正付了钱要离开,药农见崔若愚年轻可爱,不由得嘱咐:“少年夫妻,正是生儿育女的好时机。不可多用此药哇。”
司马师刹住脚步,脸色剧变。
他死死地盯着崔若愚,脸色有一霎那变得惨白。
崔若愚猝不及防,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司马师。
那是一些不利于生儿育女的草药。她在终南山上学了点医药的皮毛。
“眼下……”崔若愚艰涩地开口。“我……”
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成一条银河。
崔若愚感觉司马师此时站在银河的另一边。遥不可及。
毒辣的太阳悬在头顶。可崔若愚和司马师身上都一阵阵寒意。
他知道了。她不愿意跟他有儿女。她心里想。
他会怎么办呢?纵然是钟鹤,她也不敢说起这些事。
男人的尊严。女人表示爱意。都牵涉在儿女上。
崔若愚心里千头万绪,千言万语。说不出来。
司马师沉默不语。大手覆盖着那把黑鞘长剑的剑身。
来回摩挲。
她不愿意?怕疼?怕他?
他这才想到,该问问她为什么离开钟鹤。“离开钟鹤,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钟鹤那种人,根本不可能接受妻子如此无视他的行为。
“不是。”崔若愚平静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司马师缓缓地抬起眼,视线从地面拉回崔若愚身上。
跟夫君谈道?
不愧是他的崔副将。
“那我呢?我们同道吗?”司马师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也和钟鹤一样。会有无数人想和你联姻。”崔若愚诚实地回答。
司马师重新挂起了目空一切的笑意。“夏侯徽的下场,够他们怕本将军怕一辈子了。敢塞人算计本将军,本将军会让他们的人做噩梦。”
崔若愚抬起头看着司马师,他一如既往骄傲而跋扈。
“怕吗?若愚。”司马师深深地看着她。“是因为怕这个吗?”因为他杀了夏侯徽?
崔若愚摇摇头。“不是。只是我……还看不到前路。我不想……”
“不碍事。”司马师坚定地说。“不碍事。你会看到我和你的前路的。我对若愚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实现。”
不碍事吗?崔若愚心事重重地看着他。他还没有嫡长子。就算其他世家不敢联姻,怕步了夏侯家的后尘,司马家也不会任由他没有嫡长子吧?
“司马家不会答应的。”崔若愚轻声说。
“怕什么?”司马师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谁敢过问我的事?就算敢过问,我也不会听。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吗?”
崔若愚哑然失笑。
也是。司马师听过谁的话?满朝世家阻止不了他杀曹爽。连他父亲都阻止不了他。
看见崔若愚笑了,她脸上的阴霾被驱散了许多。司马师才放下心来。他不畏惧行人怪异的目光,低头在她耳边说:
“若愚。不要喝这些草药。你不想生儿育女,就包在本将军身上。说到做到。”
他知道,她非常倔强。认定了不生儿育女,那就一定会想办法,不会屈服。既然如此,不如交给他。
那天夜里,他果然十分克制。像往常一样要了她几回。不同的是,缠绵到他的关键时刻,便离开她的身子。
往后数月,他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