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来督军啦!”负责传消息的流行马奔遍全军,告知所有人。让大家停下脚步,迎接大将军司马师。
士兵们精神为之一振。崔若愚不明白司马师督军有什么好高兴,但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她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欢呼。
司马师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地巡军。崔若愚看着他,他正好也看过来。崔若愚连忙挪开目光。
司马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万丈这四个字,已经写在脸上。
小兵们看了这威武的大将军,不由得折服,心里对西路军的信赖也多了几分。之前都说西路军是弃子,招来之后自生自灭。如今大将军亲自来督军,把众人惶惶不安的心思消解了。
军队驻扎在一处山谷之中,安营扎寨完毕之后,司马师召集了全军将士,当场为西路军发放了第一个月的军饷。
豪气的举动让全军上下充满了真心欢乐的喧闹声。夜里众人举着火把齐声高喊,山谷都为之动摇。
崔若愚接过第一个月的军饷,试了试,足足有一两银子,还有十吊钱。另外还有粮食。够够她和王青省着用三个月了。
她忍不住跟旁人打听:“大将军可真有钱。这么多钱说发就发了。”
“可不是?如果没这笔钱,我今晚就得跑了。”那小兵也不讳言,数着那两吊钱。
“看来还是要跟着司马大将军。听说朝廷自己的军队都欠粮欠饷。”一个老兵把银钱装好,心满意足地说。
“都这阵势了,朝廷还敢欠饷欠粮呐?”崔若愚不解地问。
“啥阵势?”老兵满不在乎地说。
崔若愚指了指周围:“今天不伐蜀,蜀可就打过来了。朝廷不得靠军队自保吗?”
老兵呵呵笑起来,说:“你可以去问问他们。蜀军还在祁山之外,银钱富贵却就在他们眼前。你说他们能看到的,是什么阵势?”
小兵顿时就领悟了:“没错。听人说,军饷要发下去,至少要过二十道关。从县令一路到州,再去到皇帝那,又往下走到三公九卿,管军饷的各路官员,将军,各军将领。人人都从中抽几分。到了我们这,就不剩半根毛了!蜀军远在天边,那些钱可就在他们手边。他们可看不到其他阵势了。”
崔若愚也点点头。除了银钱,还有各种明争暗斗。
有了这笔钱,她今晚肯定能做一个很好的梦。
崔若愚笑了一晚上,合不拢嘴。这是她第一次没那么讨厌司马师。
第二天一大早,西路军又拔营,继续开向关中。司马师要去会张鲁留下的大军,一路随行。
今天只觉得鸟叫声特别欢乐,风吹柳絮也没那么讨厌了。崔若愚行军的脚步轻快了不少。显然,大家的心情和崔若愚的一样好。
司马师策马走在最前头,左右将军护卫着。
左军问:“怎不见大将军的兄弟一起来?”
司马师目视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子上有别的公务在身。”
左右将军和司马师是多年故交,此处也没有敌军,闲聊几句。右将军问;“我和子上,多年没见面了。甚是想念。子上前些年染了怪疾,可好转了?”
司马师笑起来:“我那弟弟哪有什么怪疾?就是父亲要杀曹爽那天,子上梦中惊厥,对此惶惶不安。后来就像换了个人,整日地念佛,也不爱说话了。我看他就是心思太重,忧思过虑。眼下他在朝中为我们撑起一片天,这次伐蜀,不容有失啊。”
左右将军知道其中的深意。司马家把全部家当都压在这次伐蜀上,若再一次失败,投入的家财不消说,朝廷中依附司马家的势力也会坍塌逃离。
“子元真是用心良苦啊。”左将军慨叹道。“我跟随司马懿都督多年,论雄才大略,子元可不愧是都督长子了。”
提到先父司马懿,司马师拱拱手:“西路军至关重要,只能托付给两位老将军。子元去中路军,与两位老将军在成都会合!踏平蜀汉逆贼的宫殿!”
左右将军肃然起敬,齐齐说“是!”。
崔若愚今日要当值。行军在岔路口处驻扎。她要负责打更,顺便巡逻。她早早地吃了饭,拎起铜锣喜气盈盈地跑起来了。
打更是苦差事。累通宵,第二天仍然要跟着大军行进。当值打更的小兵通常都愁眉苦脸地,喜笑颜开的崔若愚显得格外扎眼。
幸好,很快天就黑了。不然,崔若愚要被人当成疯子。
崔若愚高兴是有原因的。她很喜欢在一个相对安心的环境里,享受明目张胆的孤独。
打更正好给了她这样的空隙,让她从日日夜夜的群居中休息一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崔若愚清脆响亮的声音,喊出了韵律,盖不住的得意。
士兵们听了,都知道又是个年纪小的新兵。毕竟刚投军的年轻人,没被战火凌虐过,精力也好,贪玩,打更的时候才会兴高采烈。
只是这个新兵也太轻佻了。士兵们都忍俊不禁。赶紧换下甲片,抓紧时间休息。
绕了好几圈,跟巡逻卫兵队打了好几次招呼了。崔若愚看了计时用的水漏,离下一更还远着。她就把铜锣往旁边放,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
崔若愚靠着树,头枕着双手,仰望着夜空上清晰无比的星辰。
地上的灯火少了,天上的星星就亮了。士兵们疲劳不已,睡得很香甜。
崔若愚轻轻地哼起了一些小曲,有的是两千年之后的歌曲,有的是五六百年之后的诗词。这些旋律已经有些模糊,哼到忘记的时候,崔若愚就补上东汉末年的旋律。
远远看见司马师和几个将领走过来,崔若愚连忙爬起来,抓起打更的铜锣,躲到大树的背后。
司马师早就看见了,也听到了她那些忘情的曲子。也将她惊慌逃跑的模样收入眼底。
司马师几人走到大树附近,几个将领还在回报军情,司马师一边听,一边看那个小兵笨拙地缩在大树后面。
方才哼曲唱歌的自在悠闲已经被慌乱取代。
司马师只觉得好笑。等打发了几个将领,他故意走到大树跟前,威严十足地问:“哼,你是谁!躲在此处窃听军情吗!”
崔若愚吓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解手……”
她期待这个答案能恶心走司马师。
司马师却转到树后面来,盯着崔若愚:“是吗?”
他那张英俊嚣张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笑脸,出现在崔若愚身后。
这把崔若愚吓出心脏病来:“你有病吧?解手也要看?”
刚说完,崔若愚就后悔死了。司马师可是当朝权臣,能把皇帝废了的那种权臣。她居然对他出言不逊。
崔若愚连忙跪下去,连连磕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求大将军饶命!小人是粗野之人,还求大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司马师哈哈一笑:“刚才打更的是你?”
崔若愚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司马师又问:“刚才是你在唱歌?”
崔若愚愣住了。那么小声地哼曲子,他都能听到?她垂着头说:“小人……小人没有唱歌。只是哼了几句乡下调子。”
“乡下调子?”司马师眉毛高挑,意义不明地看了这个小兵,“倒有些是《乐》中的曲子。只不过,很零碎。你是士族?”
战乱让不少士族子弟流落街头,甚至卖身投军。
崔若愚摇摇头。“小人不是。”
“不是士族,怎么懂得这些曲子。倒有趣了。”司马师对这个小兵很有兴趣。“抬起头来。”
“小人乱七八糟地听的。大将军,小人该去打更了。不知道大将军还有别的吩咐吗?”崔若愚微微抬了头,目光仍垂落看着地面,想尽办法要离开司马师的视线。
她是真的怕司马师把她认出来了,还指不定会怎么对她呢。
“唔。你去吧。”司马师摆摆手。
崔若愚如逢大赦,拎起铜锣一溜烟就跑了。
隔了一会她欢快的声音又响起来。“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司马师看了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撇撇嘴:“身体好,睡得早。”
说完就走回营帐中了。每天都有很多政务军务等着他去处理。文武百官,他稍有松弛,他们就会动歪心思。
还有死对头蜀汉。一攒点本钱就想着北伐,活捉司马家给诸葛亮陪葬。如果不除掉蜀汉,司马家在洛阳也寝食难安。
司马师翻阅了军务,衣不解带地睡去。睡梦中又被一声铜锣叫醒。
“太阳就要当空照,花儿保证对你笑!小鸟跟你说声早,行军带好干粮包!”
司马师睁眼,营帐外隐隐透着曙光。他从床上坐起来。
马上就要破晓了。
打更的声音逐渐远去。
司马师坐着,按了按眉心。昨夜无缘无故地梦见了亡父司马懿。可惜梦里亡父说了什么,他想不起来。梦境的最后是一阵支离破碎的乐曲。
这段时间太疲乏了,什么奇怪的梦境都涌现出来。司马师想。他胡乱地洗了把脸,走出营帐外。
打更那个小兵早就跑远了。他今日当值结束,不会再到处敲锣。
而士兵们整装待发。经过发饷,军中士气大为振奋。不少士兵脸上还挂起了笑容。
司马师高大威猛的身姿,披上甲胄之后,更像是威风凛凛的战神。他骑着马来到各营做离去前的巡军。
将士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大魏的兵马大统领,心里生出一股激昂慷慨之情。
所以崔若愚那张困得迷离恍惚的脸,在一众仰慕的面容中,显得格外突出。
司马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落了一瞬间就挪开了。
此时她拄着长矛,整个人要挂到长矛上,眼皮子抖着抖着,合上了。
她坚持着这个姿势,如果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她睡着了。
这是她千锤百炼,刻在灵魂深处的上课睡觉技能。
只不过,她说梦话了。“司马师,装这种逼快乐吗?”
司马师好看的双眉,又高高地挑起来。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