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鹤损失了四名随从。不能再让崔若愚有任何闪失。
要离眨眨眼睛。“第一次是我祖父母带我进来。”
钟鹤心中生疑。“那,从未有人来此处?”
“除了你们。山下没人来过。”要离诚恳地说。
钟鹤心想:难不成,药王真的不在此地。
他不敢大意。虽然要离一脸的稚气。可他身上和巨蟒相似的腥气都在警告着钟鹤。
“你们好好歇息。如果想下山,明早刚破晓就要往下走。如果还要求药,那就得等十天。”要离放下药篓,转身进了内堂去炮制药草。
小院子里只剩下崔若愚和钟鹤。
“怎么办?”崔若愚悄悄地问钟鹤。
钟鹤往内堂看了几眼。“先住下。明日再打算。”
时间一眨眼过去大半个月。可是两人冒险走到这里,找不到药王的踪迹。
要离很忙。三人简单地吃了晚饭。要离就一直呆在后院捣鼓他那些药草。
钟鹤征得要离同意,进他爷爷的药典房中翻阅。
崔若愚还想多套些消息。便过去和要离一起忙活。
“小鱼姑娘,你做的饭还挺好吃。”要离不掩饰自己对崔若愚的欣赏。
“过奖了。你在这里采药,多少年了?”崔若愚问。
“记不清了。我大概五岁,就来到山上。记不清多少年过去了。反正,还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这就够了。”要离边剥着不知名的草籽,边回忆着过去。
崔若愚拿起几株药草,学着他的样子干活,问他:“这样做对吗?”
要离满意地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崔若愚甜甜地笑起来:“那我帮你。”
要离见她真诚可爱,就多聊了几句:“你们求那药珠,根本不是为了谁的姐姐。看上去更像是被胁迫的。”
崔若愚手上一顿,又继续剥:“要离兄弟,你看人看相很准。一定是见过许多人,才有这等洞察力。你刚才没说实话吧?”
如果真的从未见过生人,怎么会一眼看穿他俩不是为亲人求药?
要离憨厚一笑:“彼此彼此。你们也没说实话,我势单力薄,哪里敢交底。我经常到山脚下去换些吃的。也会给人看病。最近几年官府封住了很多路,其他野路又难走。才很少下去。但有一点我没说谎。”
“哪一点?”崔若愚跟着问。
“我挺喜欢你……们。”要离青涩地笑起来。“而且确实没人来过我这地方。还有,我这有治头疾的药,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应该很有用。没骗你们。”
“人在江湖,哪能没点秘密。都是小事,我不在意的。”崔若愚玉指翻飞,快人快语。“那人的头疾很严重。我们千里迢迢来到终南山,不想空手而回呀。如果我有头疾,能帮你试一试药,就好了。你也能知道药效,我们也能带药回去交差。”
“试药?我可舍不得拿你试药。试药很危险,我爷爷奶奶就是试药死的。”要离有些哀伤地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谁会舍得让你来试药呢?”
“没关系呀。只要能帮到……大鹤哥哥。试药而已,不足挂齿。”崔若愚甩甩头,毫不在乎地说。
“你……很喜欢他吧?”要离停下手里的活,颇期待地看着她。他希望她否认。
见崔若愚没说话。要离紧接着说:“我很喜欢你。如果……如果你能留下,我一定能把药珠制出来。”
崔若愚猝不及防被表白,手上的小刀失了准头,滑向她自己的指尖。一粒大血珠渗出来。
她丢了刀子,把指尖放入口中,轻轻地含住。
要离看得目不转睛。崔若愚大约感觉不出血了,才停下。满脸懊恼地说:“那你还不如拿我去试药。”
要离听懂了她的拒绝,略有些失落。很快又充满精神:“你能逃过巨蟒,来到我这里,就是一场缘分。虽然我没有药珠可以送给你,倒是可以送你一些专门治巨蟒猛虎的药。你戴在身上,能平安下山。”
崔若愚喜出望外,冲着要离笑道:“你可真厉害!我们折了……折了几条路,才躲开巨蟒!”
要离突然凑近崔若愚说:“不用瞒我了。林子里那四个人是你们的人。”
崔若愚嘻嘻一笑。
“听好了。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你刚才碰的那些草,是催人春情的猛药。你只是碰了一下,效用不足。如果再多碰,可不得了。第二,山下近日会有大瘟疫。给你一些药草,能护着你走出终南山。”要离收起笑容,正色警告崔若愚。
“为什么会有瘟疫?”崔若愚想起自己第一辈子遇到的流行病,心里不是滋味。
“为了求药人来人往,病气都集中在长安和终南山。长安城应该已经有瘟疫了,众人齐奔此山求药,又将病气带来终南山。”要离平平淡淡地说。
“那要怎么治?”崔若愚急切地抓住要离的手腕。
她掌心的温度,贴着他的肌肤。
要离清秀的面容闪过一丝异色。他可以光明磊落地表心意,不会暗中生坏心。那种异样的感觉才升起来,就被他化解掉。“治不了。我的药草很有效,但是根本不够用。其他处的药草够用,但是无效。你我有缘,送你一些。各安天命吧。”
崔若愚神情暗淡下去。“官府会管吗?”她想到亮儿他们。
要离瞟了她一眼:“天地不仁。”
崔若愚又想到一件事。她指着那些草籽说:“这种草既然是那种药物,为何你要采?”
“那种药物?”要离说完,才反应过来:“你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这是它的本性,我采来入药是取它猛烈炎热之气,能带着我其他寒凉之药走遍人的全身。你以为我用来做什么?”
崔若愚心想也是,嘿嘿笑起来:“是我少见多怪。”
钟鹤在药典中,看到了一封信。
信是写给药王的。
他看着信封上的署名,“终南散仙药王亲启”。他冷静地打开,拿出信来查看。
信有些年头了。是长安一位道人写给药王的,歌颂药王的赠药高德,帮助道人度过了死劫。
按照信中的说法,药王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与要离年纪不符。
钟鹤将信件放回原处。他快速地查看所有药典,果然又拿出好些信件。
信件有些称呼是“要俭”,有些称呼是“吾友”,有零星几张带着亲昵和敬仰称呼“药王”。
看来,药王名为要俭。与要离应该有关系。
钟鹤放好药典之后,走到后院中来。看见崔若愚正在帮要离捣药。
钟鹤走过去行礼,而后才问:“原来阁下就是药王的后人。”
要离愣住了。“谁?我爹还是我爷爷?”
钟鹤吐出四个字:“要俭先生。”
要离哑然失笑:“那是我爷爷。他怎么是药王?他前些日子试药,连我奶奶的命都赔上了。对了,就是为那头疾之药。”
钟鹤和崔若愚同时走向要离。
钟鹤沉声问道:“药王的头疾之药?”那岂不是药珠?
要离苦笑着说:“是头疾之药。药王……不认识。而且我爷爷也没说那是珠子。还没炼好,不清楚是炼成丹内服,还是炼成膏外敷。这药得一直有人照顾着,我爷爷奶奶死之后,我嫌麻烦就停下来了。正好今天找到了它最后的药引,放进去再醒它十天,就成形了。”
钟鹤不容拒绝地说:“这药我们买了。你想要什么?”
要离听了,看了看崔若愚,心知她绝不可能留下,便只无奈地摇头:“不用。炼出来就是给人用的。不需要拿什么来换。但是,这么麻烦的药,不能再炼了。仅此一颗,你们要好好收着。因为前面的七十一旬都是我爷爷奶奶炼的,我也不知道方子。这最后一旬的方子,还是我爷爷临死前写给我的。我还真没打算炼,像爷爷那样炼药成狂,死不瞑目。太难受了。”
钟鹤深深作揖,“那谢过要离先生。若日后到长安,有何需要,可寻曹曦太守。”
崔若愚也跟着行大礼。
要离摆摆手:“好意心领了。我不离开终南山。”
钟鹤和崔若愚在小院子里住了十天。这十天中,要离寸步不离炼药房,崔若愚则照料三人的起居。
第七天的时候,她还东凑凑西凑凑,摆了一场小小的酒宴,给四位随从招魂送头七。
钟鹤看在眼中,她这般善良,倒像是个很好的女主。他回去会给四人家眷一大笔补偿。他们的后人自然是继续在钟家,成为新的随从或家仆。
山上寒风凛冽,湿毒侵扰。要离自小生活在此处,倒没有大碍。为了钟鹤的药珠,崔若愚身体不适,咬牙强忍。
钟鹤每日翻阅药典,也帮要离打理药草园。
大概是因为明日药珠就能出炉,这天夜里,崔若愚和钟鹤两人抱在一起,高兴得半宿没有睡。
崔若愚小声地说着长安的好吃的,钟鹤则在心里筹划着两人的婚事。
一阵阵剧痛袭击着钟鹤的头。痛楚从胸口传上天灵才消失。片刻之后又从胸口处开始。
钟鹤原本想忍耐,然而痛楚不断地加剧,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猛地掀开被子,若愚惊得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赤足下榻,抄起长剑,护在她身前。
“若愚,我可能中毒了。你跟在我身后,我们马上下山。”
崔若愚一骨碌爬起来,拿好两人的衣物,跟着钟鹤杀出门去。
崔若愚一边跑,一边想:是要离下毒毒害钟鹤哥哥吗?为何要这么做?
正想着,要离欣喜若狂地向两人跑来:“出炉了!药珠出炉了!”
钟鹤像一发怒的野兽,挥剑向要离砍去。
要离紧急停下脚步。护着手里的药珠转身跑到院外。钟鹤被毒气攻心,步伐凌乱,出手也杂乱无章。
“若愚!怎么回事!”要离边跑边喊。
“不是你下毒吗?鹤哥哥中毒了!”崔若愚心急地喊。
“我!我毒你们干什么!”要离躲在房后不敢出来。虽然钟鹤已经站不稳,被崔若愚扶住。
借着深夜的月光,要离看清楚了钟鹤的面色。
“不好!中了那条巨蟒的头瘴了!”要离一跺脚,十分懊悔地说:“那天我看见他隐隐有病气,原以为是头疾,你们说他姐姐有头疾,我便确信了。原来是中了头瘴啊!”
“头瘴?”崔若愚抱着钟鹤,脚下也站不稳,两人歪歪斜斜地纠结在一起。“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要离哭丧着脸说:“头瘴比天下任何头疾都凶猛……”
他捧出手中的药珠:“我看只能用它了。不然你鹤哥哥撑不到两个时辰。”
那巨蟒的头瘴无色无味,潜伏在体内寻机发作。一旦发作,两个时辰之内,必然暴毙。
崔若愚已经将钟鹤半拖半拽地拉回床上。一向如神人仙子的钟鹤,俊秀无双的脸上写满了痛楚,身上几处泥泞,倒像是打入了卑微的凡尘。
要离带着药珠来到房中。
崔若愚别无选择,带着哭腔说:“药珠怎么用?求求你快帮鹤哥哥用了它!”
要离连连称好。
钟鹤突然睁开双眼,血红血红的。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能碰药珠。”
“曹绫要见到药珠才肯与我解除婚约。我……要娶你。”
崔若愚怔住了。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她惨笑着说:“管她谁是谁!娶也好,不娶也罢。我要你好好活着。要离,用了它。”
他竟是为了娶她,才不计代价地入虎穴龙潭,求这枚药珠。
不就是做妾做通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钟鹤哥哥好好活着,她什么都肯答应。
钟鹤闭上了双眼。眼角渗出两行泪。那颗药珠刚炼出来就被磨碎。钟鹤的心也如此。
这种锥心之痛甚至比头瘴更痛。
很快地,药珠的奇效得到了验证。钟鹤喝下之后沉沉睡去。两个时辰之后,呼吸越来越平稳。要离把脉之后,说已无大碍。
要离将二人送到第一处无人林,才不舍地告别。
钟鹤一路面寒若霜。崔若愚心里又欢喜又难过。他陪她回到马大爷的家中,给了大爷一些食用之物和防瘟疫的药草。就动身去官道。
官道上有一辆马车在迎接他们。赶车的还是之前的那人。
他没看见四随从,也没有惊讶之色。车子日以继夜赶路返回长安城。
钟鹤已然几日没有进食。崔若愚很担忧。这日她又带着食盘,回到房中。
钟鹤没有在床上休息。偏房中有水声。
崔若愚放好食盘,拿起钟鹤的衣服走到偏房中:“钟鹤哥哥,你在沐浴吗?”
水声停下来。良久没有声音。
崔若愚知道他心里难受,只能鼓起勇气安慰他:“钟鹤哥哥,都是我的错。你饿吗?求求你……”
“过来。”
是钟鹤从前那低柔的声音,略带着一丝嘶哑。
崔若愚只好走过去。她楚楚可怜的小脸在热气腾腾的雾中显得更惹人怜爱。
多像一揉就碎的花瓣。
她不轻不重地抓着钟鹤的手臂:“吃点东西吧?是我亲手做的。钟鹤哥哥饿了好几天了。”
钟鹤盯着她说话的双唇,眼中的冷静渐渐地被狂乱所取代。
“饿……真饿。”
崔若愚笑得像盛开的海棠花。她站直身子:“那我去拿吃的过……”
她突然被钟鹤拉入了浴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