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多天不近女色,此时也没有心思跟王元姬做夫妻。
男女之事果然如他所料,可有可无。不知尘世男女为何如此痴迷与执着。
司马昭让王元姬离开,自己也去了经堂抄经书去。
一转眼,崔若愚那一批女官学满,被分到各个衙门。
崔若愚因经学始终不过关,不能当正式的官员,而是分给了其他官员做文书。
崔若愚垂头丧气,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想不到,她当初的建议把她自己绕进去了。被分去当文书的竟然是她自己。
卢松严厉地安慰了她几句,还批评她没有下功夫学经典。
崔若愚只能连连点头。领了新发的官服,一溜烟跑了。
她被指派给司州一个新上任的县令当文书。那个县令也是寒门之后,没有招募县丞的能力,朝廷就把这批女学生里不能当官吏的指派给他这类县令,也算一带一。
所以崔若愚的身份既不是县丞,也不是幕僚。没有官职但是有官的身份。
两人第一次见面,崔若愚就能感觉到县令高复的抗拒。
两人和一个衙役在公堂里第一次碰面。
崔若愚抱着一沓卷宗。远远看见高复,高复也在看她。她有些不好的预感,高复身材瘦削,脸色蜡黄,面上有惊怒之色,身姿也是攻击性的不安的状态。
高复初初看她,本要发作的脾气,被她艳丽清冷的美貌给打散了。
简单的发髻,身上的官服都与男官无异。束腰之处略比男子纤细。如花似玉的脸蛋,神情严肃疏离。
高复心想,这样的美人怎么会来当文书?说不定是哪个高官的小妾,来消遣日子的。
他便不说话。等她过来行礼,才谨慎地问:“崔大人府上在何处。”
崔若愚乖乖地报了住址。
高复一听不过是司州郊外的一个农户,当即就拉下脸来:“我寒窗苦读十年,考上县令可不是来闹着玩的。怎会有你这等不成器的胥吏。你能做什么?”
那衙役也知道崔若愚这批来当文书的女子是因为“不成器”,经典学得不好。可见新来的县令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而且崔若愚也是官身,便想替崔若愚说两句。
还没开口,那县令就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你又是什么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呃……属下是衙役。崔大人说,按照律例,男女官员不得独处。属下等人便轮流在议事堂里当值。以便两位大人见面。”衙役老实地回答。
“你配吗?如果我要和她谈论机密要事,你配听吗?”高复挖苦地说。“这些破规矩毫无意义。既然如此,何必要女子当官做吏?连跟男人独处的胆量都没有!那不如让你这种粗人当,好歹能跟本官密谈。”
崔若愚目瞪口呆。她觉得高复在强词夺理,但是又抢不到说话的机会。因为高复又开始针对她。“如果有囚徒要审问,你也要有人陪在一旁才敢去审么?你是什么身份,要人陪着你做事?”
“高大人是不是没读律例。”崔若愚抱着案卷冷冰冰地说。
她迎着高复恼羞成怒的眼神,毫无畏惧地说:“没读是吗?男女官独处,违者论斩,不由分说。高大人如果活够了,我就让衙役先回去。大人寒窗苦读十年谋得好大官,就是冲着被砍头来的,是吗?”
高复脸涨得通红。他圆滚滚的眼珠子瞪得像要掉下来。
那衙役心里只觉得好笑。难怪大将军非要把女人搅和到官场里来。如今看着,不是每个男子都比女子强。
高复气咻咻地,又无话可说。崔若愚不想废话,走过去,把案卷铺开:“这是去年未解决的案卷。开春一个多月了,如果再不解决,便是悬案。考课察举的人来了,恐怕不赏识高大人呐。”
高复脸上铁青一片。瘦削刻薄的相貌几乎全都扭曲了。
最后高复坐下来,跟崔若愚一起看案卷。
衙役也被崔若愚叫着坐下来。
长公主府内,钟鹤被众人簇拥着。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原本的设想是若愚已经能陪在身边,两情相悦,妻妾和美。
想不到若愚竟然铁了心不与他和好。无论他如何认错,如何相助,如何保驾护航,如何隐忍克制,如何耐心等待,若愚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不管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从来不看他一眼。而她自己也曾说过,当初是她太年轻,不懂如何面对两人之间的分歧,才会草草离开——并非全是他的错!
倘若真的是不能容忍世家子弟的行为,为寒门抱不平,那又怎么容得下司马师?
既然不陪在他身边,那有她和没有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席间多人在谈论钟家一个后起之秀,钟鹤不想了解这个后起之秀,也不想听。他还没死,也还没退下丞相之位,曹家也还没倒台,什么时候会轮到这些所谓的后起之秀?
钟鹤越喝越生气。终于一把推倒了酒桌。拂袖而去。
曹绫以主人的身份收拾了残局。钟鹤则领了一个最乖巧听话怯生生的小婢女去了后院。
自从与若愚重逢,钟鹤就忍着个人的欲望,极有节制。曹绫看在眼中,也不过问。今夜这等急迫和恼怒,恐怕是跟崔若愚彻底闹翻了。
曹绫也觉得惋惜,可又觉得崔若愚的选择是意料之中。她与崔若愚深谈过。崔若愚眼下的状态就如一块被打磨过的石头,还没看得到是否藏了玉在其中,但能确认的是她已经不能再被放回原来的地方。
崔若愚已经不可能再放在府宅后院里当一个普通的妾室。
可她受到的打磨又不是量身打造,从小琢磨的。而是她东一步西一步地摸爬滚打得到的,不成体系也不规整,难成大器。
曹绫揉了揉眉间。
夏幕从旁边路过,只是行了礼就离开了。曹绫也不指望她能关心自己。曹绫只担心夏幕会有异心。毕竟钟家已经有了流言蜚语,对钟鹤极为不利。夏幕的两个儿子都要依靠钟家的护佑,曹绫不得不提防她的背叛。
别说崔若愚不愿意,就算是曹绫,身为此处的一家之主,也偶有逃离的冲动。
司州小县里,崔若愚和衙役被迫饿着肚子跟高复熬夜看案卷。
高复中途借口身体不适,要先去休息。崔若愚和衙役不知他心存龌龊,便以为他且去休息,崔若愚看完卷宗就自行离开。
想不到,在崔若愚快到放衙归家的时候,她刚起身,高复就慢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怨气的衙役。声称自己身体恢复了,特地来和崔若愚抓紧时间处理案卷。
“不能因我一人,耽误县务,对不起黎民百姓和天子呀!”高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恶毒光芒。
崔若愚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属实想不到高大人有这般兴致,心思如此恢弘。”
她也不掩饰她的嘲讽。
这次认栽。崔若愚饿得头昏眼花,高复吃饱喝足才来的。她强打精神整理案卷,不时地做笔录。
深夜了,崔若愚饿得麻木,她瞥了一眼那衙役,已经饿得脸色发青。
崔若愚顾不上高复,她盖上案卷:“今日就到此结束。余老哥快回家吧。”
高复按住衙役:“哎?他走了,你我都得问斩。”
“我也走。”崔若愚面无表情地说。
“呵!谁允许你离开了?县政处理不完,可是要挨上司规训的。”高复轻蔑地说。
“你中途离开了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里我一直在读案卷。如今离明日应卯的时间已不足四个时辰。”崔若愚笑着说:“论理,高大人该独自读卷到明日应卯,才能赶上。”
她把案卷推到高复面前。高复阴暗的眼神想把崔若愚活活吃掉。
崔若愚冷着脸,“高大人,看我是无法做完事情的。你还是看案卷吧。如果觉得我帮不上忙,那就跟朝廷报告,换走我。高大人喜欢自行招募,能自己做主,也无可厚非。”
她每一个字都扎进高复的痛处。他没有财力自行招募。朝廷更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小小县令,大动干戈重新选派一个文书给他。
崔若愚扬长而去。
她和衙役走到门口,就饿得一个踉跄。那衙役苦着脸说:“崔大人。咱们快去找点吃的。”
“你家不就在附近么?去你家里吃点呗?”崔若愚捂着胃说。
“不行啊。我家里……是个母老虎。要是知道我敢带人回家吃饭,甭管是什么人,她都要端水泼脸上。”余老哥苦兮兮地说。
崔若愚抹了一把饿出来的虚汗。“这次被这姓高的阴到了。咱们下次就直接甩脸走。”
空中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崔若愚闻了两口,和余老哥吞了吞口水。“余老哥,我都饿得神智不清了,好像看见了一只烧鹅。”
“我也看见了。咱俩不会饿死吧?”衙役说。
两人说完,面面相觑。又看看眼前。
真的有一只烧鹅在眼前。
崔若愚顺着烧鹅,看到来人身上。“啊?长公主?”
衙役吓得连忙下跪。
曹绫一身便服,和寻常的市井中年妇人没有什么两样。崔若愚还是从她身后的侍卫身上认出了她。
曹绫微微笑,把装着烧鹅的篮子递给崔若愚。“崔大人公务繁忙。快吃点吧。”
崔若愚也确实是饿。道了声“见笑了”,就跟余老哥走到墙根处吃起了烧鹅。曹绫在不远处看着她。
曹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恨崔若愚吗?她怕崔若愚吗?
似乎更多的是羡慕。难怪钟鹤一心放在崔若愚身上。倘若这是她妹妹,她必然比钟鹤更百倍地保护。
等崔若愚吃完了,收拾好,才过来跟曹绫告别。
曹绫淡淡地笑着说:“今夜是丞相的生辰。”
崔若愚愣住了。千头万绪的脑袋里,已经翻不出来钟鹤的生辰到底在哪个季节。
曹绫凄然一笑:“若愚姑娘看来是彻底忘了。”
崔若愚尴尬地笑了笑。“丞相府也不差我这点微不足道的礼金。只能真心祝丞相大人心想事成。”
余老哥吃饱了,脑袋才转过来:崔大人居然跟长公主和丞相大人有瓜葛。
曹绫点点头。“若愚姑娘日后若有时间,可多来公主府走动。也无他意,只是一人在府中颇寂寥。”
崔若愚点点头。
司马昭派人监视着长公主府的内外和长公主夫妇。
曹绫去找崔若愚,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找她做什么?钟鹤在自己生辰上发疯,她要迁怒崔若愚么?”司马昭厉声喝道。“牵马来。这些世家皇亲,也不能对官吏百姓为所欲为。”
他一天天匡扶着大魏上下平稳,这些人一天天地撼动国法,生怕百姓不反?
管家稀里糊涂地跟在后面。陈管家只是说长公主去找崔若愚,也没说要对崔若愚不利。主公怎么这么着急?
不是说长公主还带了吃的?万一是笼络人心而已呢?
再说了,就算刁难了崔若愚,百姓就反了?大魏就没了?
主公是不是想太多了?管家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