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
“青。”——“道!”
亥时,谯县田庄东面的宿舍区,吕克拿着名簿一间间屋子签到。
宿舍区分为两部分,东面是田庄的各位管事的办公署和单间寝室,另外还有七间宿舍,包括吕克在内的十三位最早跟随郎君的孤儿也住在这里。后来到田庄的孤儿们还有签了身契的仆役们则全部住在西面。
按照纪管事的意思,两边各有一人负责执夜签到,他负责的东面都是田庄的老人,本来这工作很轻松的,但自郎君从洛阳返回后,田庄一夜之间多了十几人,衣食住行还有课业劳作都要重新安排,他的压力一下就来了。
倒不是说,郎君从洛阳带回来的人不懂规矩,他们中大部分身手都很好,不少人课业也不输田庄的孤儿,但是唯独一个人......
“芜。”
......
“芜?”
吕克一翻白眼,摊开名簿,三人间的屋子里,两个脑袋从床榻上抬起头来看着他,最角落的一张床榻空空如也。
“......这是第几日了?”
“第五日。”睡一号床榻管青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瓮声瓮气道。
“不好学、不洗澡、不睡觉,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二号床的吴声掀开床铺,走到吕克身旁,去瞄他手上的名簿。
“豁——”
从洛阳来的十三人,被拆开安置在了七间宿舍里,石默的单人间不能幸免,也住进了两个人。
“阿默这下要闹了。”石默喜欢安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洛阳来的这些少年少女,一个个性格都格外喧嚣。
“他是被郎君惯坏了。”吕克冷冷道,“这样冷的天气,如果当年不是郎君将他从城门口捡回来,他现在已经五岁了。”
谁能想到,五年前在谯县城门口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男孩,能被善良如神仙下凡的主家捡回来,不仅从此衣食无忧,还能得到李大匠的青眼,被如此重用呢?
吴声嘿嘿一笑,露出他一口闪亮的白牙:“我开个玩笑,他哪里会闹,最近北院天天点灯到子时,听说就是他和新来的江大匠在切磋手艺呢。”
田庄的北面是教学区,平日里孤儿们授课、研究就是在此地。
视线再往下,江芜名字旁边的方格里,被吕克画了一条横杠。
“要不要告诉郎君?”吴声问,言语里有些看戏似地兴奋。
吕克皱眉:“第三日的时候,我就报告给纪管事了,但是郎君身体还未调理好,不想再因为这样的事情劳烦她。”曹家最近有丧事,据说郎君因伤感怀,自洛阳返乡,又怕见景思亲,因此不愿回曹家,暂居田庄。
“那,要不我帮你去找找?”吴声提议,“这整日不见人,也不是个办法,消失这么些天,已经是严重违反保密协议了。”
吕克答应下来,完成签到后,和吴声一起,在田庄里开始寻人。
田庄随着人口的增加,前后经历过两次的扩建,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北部以教学区为主,包含了训练场和教室,教学区北面是盥洗室,西面是东厨和饭堂,东面是宿舍区,南部由一个穿过小花园后,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面是绝密的实验区,西面是郎君的院子。
两个人将整个北部跑完都没找到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夜就找到纪管事的住处,原本担心打扰到纪管事,谁知已经子时了,纪管事屋子里依然点着幽幽的灯。
“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纪管事披着深衣,揉着太阳穴,开门出来,一脸疲惫的样子。
第二日,曹班躺在榻上,一边隔着纱布,让华识帮她艾敷眼睛,一边听完了纪延的报告。
她坐起身,取下纱布,大概是因为中毒的后遗症,她的右眼视力有些模糊,纪延已经尽量帮她分担工作了,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人员越来越多,田庄想要长远的发展下去,没有固定下来的规则是不行的。”
“传信至洛阳吧。”
回到谯县的这个冬日里,曹班在侍女阿姜的帮助下,为谯县格物院正式挂牌。
当月,谯县格物院一号决议在田庄教学区的布告栏正式公开,内容如下:
一:谯县田庄挂牌“格物院”,曹班为院长。
二:格物院最高决议机构为格物院常务部,部员职责分为两种,其一为监督,负责格物院诸生学业和劳作;其二为提督,负责庶务薪饷、衣粮、医疗、文书等。任监督职责的有周言、符柯、许褚;任提督职责的有纪延、华识、徐正。常务部设部长一人,由部员轮值担任。教育研究、人事配置、物财支配等等由常务委员会讨论决定。
三:格物院诸生分为两部:学部和武部,由监督管理。其中学部文、工、理、农、法三科;武部设步、骑、辎、信四科。
四:格物院教学分为三班:甲班为蒙学阶段,蒙学课业在原来的语文、数学和科学三门基础上,增加体育一科。乙班前两年学部、武部课程都要修习,最后一年按自愿原则则一门进行专习。丙班专为选拔特别突出的学子设立,课程令行制订。
这份一号决议后来随谯县石经一起被发掘出土,内容之齐备、制度之创新前所未有,将国家在历史上的教育制度方面的先进性整整往前推了五百年,被后世教育学者和历史学家尊奉为教育学史的“盘古斧”。
不过当时,这份匆匆写下的新规虽然在曹班看来还有很多待完善和待落实的地方,比如符柯和许褚因为任务关系,不能时常与会,只能指名特勤组长代替;比如田庄没有足够的马,让学子练习骑术;比如老师严重不足,不少学科只能有老带新的形式进行教学等等,但是能做到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郎君唤我来,是改变心意了吗?”得到传唤的江原,眼巴巴过来找曹班。
一号决议公布后,已经年过而立的江原江大匠,不得不和一群牙牙学语的小毛孩一块入蒙学,他为了这事,打了两次抗议报告,都没有得到肯定的批复。
曹班摇头,时间不允许她偷懒,在保护眼睛和工作中,她选择了两个都要。
她让华识给她做了一只单边眼罩。
江原被曹班斜着眼睛盯着,莫名背脊发凉,有点心虚。
曹班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声音幽幽的:“不知道令郎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江原面色大变,立刻告饶:“我会去说说他的!”
“不用了。”曹班淡淡道,江原一个激灵,还以为要完,腿都软了半截了,却见曹班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身后。
一个小女孩走在前面,江芜垂着头跟在后头,明明是个高个子少年,气场却还不如他前面的七岁小童。
曹班问小女孩:“杨布,你是江芜在蒙学的小组长,你说说他表现如何?”
小女孩眉头拧起,不满道:“他眼里没活儿。”
曹班又摊开面前的签到册,转过来,翻给江家父子看。
凡是江芜那一行,旁边的方格里全是横杠,刚开是记录员还一道一道地划,后面干脆一条直线拉倒底,很是打脸。
“郎君,他......”江原当即想替义子辩解,被曹班打断。
“江芜,你自己说。”
江芜穿着特大码的蒙学学子服,衣襟被骨架勉强撑起来,露出深陷的锁骨,盘起的长发有几缕落在眼前,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朵蔫在路边的野花。
“我好无用。”
他摊开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尖和虎口处是厚厚的茧。
“我在这里,好像什么都不会。”
江芜说话声音慢吞吞地,似乎都不敢看曹班。
“符女郎和许郎君不在,我不识字,读书,跟不上,种田,也不会。”
曹班也没遇到过过这种后进生问题,一时有些头大,江原见她表情不佳,轻声道:“阿芜只是......不太适应‘集体生活’。”
终于说实话了,曹班忍不住想拍桌子:“那你也不能天天让他去和你住啊,孩子大了,总是要学会独立的!”
她看着自己桌上的另一本册子,这是符柯从洛阳传回来的,上面记录了江家父子完整的身平,包括他们在金市时做的“行当”。
“他可以的!”江原急道,同时拼命给江芜使眼色,“郎君开恩,莫赶阿芜走,他会很多活计的,跳舞、弹琴、唱歌......”
曹班放弃劝说,思想问题还是要靠劳动改造,她叫来徐掌柜,让他挑几个一期生和二期生一起,自己换上了轻便的服装。
她吩咐立在她案前,手足无措的江芜:“走吧,读书不行,力气活总得干吧?”
作者有话要说:分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