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岁末,人们亦将这一日称作除夕。
但这对柳汴来说,是没有多大吸引力的。千好万好不若冬日的被窝好。
屋外早早的就忙了起来,忙碌的声音时不时隐约透过窗棂与帷幕,飘进寝殿里。
柳汴早已醒来。他后脑枕着手臂,呆呆看着床顶,慨然长叹,转眼间他都来这破地方两个月了。但系统布置的任务离完成还遥遥无期。
他想回去,他想吃烧烤,用火烤炙的羊肉滋滋的冒出油花,撒上一把孜然,小羊羔的肉质细嫩,再加上早已烤化的脂肪,放嘴里咬一口,汁水瞬间在舌蕾流开,入口即化。他还想吃火锅,如今这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铜锅里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汤底翻滚,将一个个食材涌现,蘸满了调配好的配料......
淦!这日子没法过了。
柳汴默默咽口唾沫,掀被子起床。
殿里早已摆上了用青铜器皿盛着的干果之类。
洗漱过后的柳汴抓了一把小果子坐在门槛上,看小内侍踩着梯子举着竹竿费力的在屋檐下挂灯笼。
他一边乐呵呵笑,一边捻着果子吃,片刻出声提醒,“再往左边一点。”
小内侍一直仰着头,没听出柳汴的声音,只是听话的将钩子往左边挪了挪。
“很好很好,现在对称了。”
小内侍这才松了口气,将杆子抱在怀里,低头一看,就见大汉堂堂的嫡皇子,自己正儿八经的主子正如地痞一般坐在门前吃东西。瞬间他吓的腿有些发软,颤巍巍叫了声,“大,大殿下。”
“!!!”柳汴惊的手里干果撒了一地,他腾的起身,一边指着一边往前跑,“你稳住,稳住!”
说着他纵身一跃,抱着摔下来的小内侍在地上打了个滚,进行缓冲,最后被对方结结实实的压在地上。
这小伙子看着挺瘦,怎么那么沉?柳汴的眼眶瞬间涌上泪水。老子这几十年都在学习得上的腰间盘啊......
一旁洒扫的宫人瞧见,急急围上前,“殿下......”
小内侍已经吓傻了,全身软的如摊烂泥,依旧趴在柳汴上。
刚拐过转角的李徽与唤来正每人手里捧着一碟干果,李徽笑吟吟对唤来说这话。
见到这幅场景李徽惊的打翻了手里的盘子,两三步上前,口中呵斥,“一个个都傻了么,还不快把人拉开,扶殿下起来!”
说着直接上手提开围着柳汴哭丧的几个宫人的后领子,为自己腾出一块地方落脚的地方,然后又生生将小内侍从柳汴身上拽了下来。
柳汴的气息瞬间通常,他双眼含泪,赞许的看了李徽一眼。就是说,这人不愧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啊。
唤来还站在原地,看李徽对柳汴如此关照,一直寂静的眼底涌上阴郁之色。捧着青铜器皿的手也不断缩紧,勒的手指呈现惨白。
那小内侍早就吓得酸软,挣扎着整个人跪缩成一团,如一只干瘦的老鼠在瑟瑟发抖。
柳汴嘴里轻轻哎呦着,扯着李徽的手起身。
“殿下没事吧。”李徽先是关切了一句,继而训斥那小内侍道,“跪着干什么,还......”
李徽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柳汴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笑着道,“不怪他,是我不好。我若不叫他,他也不会摔下来,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好了,你也不要跪着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听完柳汴的话,李徽眼中闪过片刻错愕。
“谢,谢殿下......”小内侍胡乱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眼泪,强撑着身躯爬起。
一张只有十五六岁的脸颊彻底暴露在柳汴眼中。这使得他又忍不住轻轻感叹,他这个年纪才刚上高中,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生怕累着,他就只考虑高考这一个问题就好。
小内侍又拜了拜,才慌里慌张的暗自哽咽的离开。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柳汴对李徽道。
“可殿里......”
柳汴玩笑说,“没忙完的事交给唤来照顾,怎么?难不成本殿这个大闲人竟没人愿意作陪了么?”
李徽忙称不敢。
“走吧。”柳汴笑道。
李徽跟在柳汴身后,下台阶时,他回头,瞧见唤来仍旧站在原地,一双眼睛沉沉的望向他,若深不见底的潭渊。
到了岁末,气温已不是刺骨寒冷的时候。明媚的阳光挂在苍穹,蔚蓝色的朦胧雾气散去,露出远处群殿错落,飞檐廊桥,以及更为遥远的邙山。
李徽一直跟在柳汴身后,他终于忍不住,在上到一座飞桥时,出声问道,“殿下方才,为什么不去处罚那名内侍?”
柳汴停下了脚步,他双手落在栏杆上,望着庄严肃穆的古宫殿,扭头反问李徽,“我为什么要罚他?”
李徽一怔,他没想到柳汴会怎么问,但很快他就继续道,“他在殿下面前失礼,且连累殿下受伤。”
“这又不是他的错。”柳汴说,“若不是我叫他那一声,他也不会被惊到。何况我若是真的去追究下去,以宫里的规矩,几板子下去,他还能活么?”
在柳汴眼里,宫人拿钱做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出卖劳动力的买卖,并不是一个多掉档次的事。而他也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的地位看的那么高。都是相互成全罢了。
“还有你啊。”柳汴轻拍栏杆,对着山河长叹了口气,在李徽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道,“你也不要难为他。年纪这么小就进宫讨生活,那孩子也不容易。”
李徽听此,心中腹诽,他本来就是想要保这个小内侍的。
柳汴是什么身份?他以为摔这一下,出这样的丑,对方是一定要生气的,这才想要赶在柳汴发话前把人撵下去,没想柳汴竟这般轻轻接过。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再想到他亲眼看到柳汴不辞辛苦,无数次走进衙门却又一次次败兴而归的场景。
这个大殿下,好像和之前真的大有不同了。
李徽仔细的打量柳汴。桥廊外灼灼的日头有光落在柳汴白皙的脸颊上,衬得对方眉眼愈发生动,却又与这幽寂恢弘的汉宫格格不入。
柳汴又到了外宫的衙署。
是的,明明应该休假的时光他却还要加班,去整理那些没有搞完的西郊瘟疫总结。悲催的打工人啊.......
推门,他看到一人正匍匐在案牍上,听到声音,那人抬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柳汴,“你怎么在这?”
西郊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他以为他和曹操的缘分也要到此为止了。起码是不可能再天天见面。
曹操扬扬手中的笔,“前几日听到殿下抱怨西郊卷宗难写,某闲来无事,便过来整理。某随殿下一路,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OMG
两句话,这个男人让我彻底为他沦陷。
柳汴热泪盈眶,这是什么绝世好员工。如果不是顾忌古人太过保守,他恨不得立马抱着曹操‘哐哐’亲上两口。
他不管,说什么他都要得到曹操,他不仅要得到曹操的人,也要得到曹操的心!
李徽没跟着柳汴进屋,他很识趣守在门口。
柳汴提着裙摆,‘嗖’的蹿过去,伸长脖子,“写多少了?”
曹操老神哉哉的将笔搁下,“请殿下过目。”
柳汴一爪子扯过,迫不及待的看着,越往下看去,手臂因激动而颤抖的越厉害。
看这行云流水的笔记如此赏心悦目又透出刚劲有力,看这平实的词语运用巧妙又生动有趣透出主人深厚的文学功底。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爷,他,写!完!了!
在这一瞬间,柳汴想跪在地上,冲曹操高声呐喊,霸霸!
曹操揣起爪爪,含笑看着柳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他就知道这大殿下肯定记挂着没完成的工作,也不枉他蹲了几天。还好家里的曹昂跟袁谭去耍了,不然大过年的把孩子一个人丢家里他也挺于心不忍。
“好好好。”柳汴满脸通红看着曹操,半晌才憋出一句除了‘卧槽’之外的话。
“孟德真吾之子房也。”
曹操神情一僵。为什么这话他听得既熟悉又刺挠?
但他心里还怀着别的心思,因此并没有过多留心。而是不甚在意的笑着,一边整理案面,一边道,“殿下过誉,张良兵家之圣,操如何比之?”
继而他语气一转,“几日不见,殿下过的可好?”
物质方面那是杠杠的,但是精神方面......柳汴想到这几日皇帝与皇后对自己的敲打,眉眼有些低落。
“难为孟德记挂。”柳汴将竹简卷好,放在案上。有了底子,他改日只要誊抄一份交给皇帝就可以了。
曹操何等精明的人,他从柳汴细微的表情里嗅到些许蛛丝马迹,再想到这些日子皇城的安稳平静,他问道,“臣斗胆猜测,惹殿下不快的事与写完的这份卷宗有关。”
“孟德知道我在愁什么。”柳汴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该闹的也闹了,我亦不知,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坚持下去。”
“殿下。”曹操起身,一双眼睛若浩瀚大海般深沉又认真的注视对方,让人无端的觉得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您可愿劳驾,随臣去一个地方?”
宫门外早停着一辆马车。
曹操先扶着柳汴上马,又转头问李徽,“会驾车么?”
柳汴撩开帘子,往外瞧这两人。
“会。”李徽说。
“手伸过来。”
柳汴见曹操用手指在李徽手里写下几个字,“去这个地方。”
曹操心思活络,跟在柳汴身边这些日子,也早已知晓李徽识字。
由李徽驾车,曹操与柳汴坐在车内。
行了不知多久,柳汴实在无趣,于是又掀开帘子,看着因年关而热闹非凡,人烟辏集的景象不断往后倒去。他察觉出这是向南的方向。
“你要带我去哪?”
“到时殿下自然便知。”曹操凑着柳汴的手,将帘子放下,淡淡道,“人多眼杂,又无侍卫跟随,殿下还是谨慎些好。”
柳汴问道,“第一次你带我出去,不也没多少随从么?”
曹操莞尔轻笑,“殿下真的以为大将军会放心殿下身边只跟着臣一人么?”
见柳汴呆愕,曹操才道,“看来那些家奴的本事还不错。”
一时间柳汴不知道曹操是真的在夸那些家丁的隐藏能力,还是在暗讽他眼神不好。别提了,一提柳汴又想起自己被偷的那一回。也不知道丢的那枚令牌找到了没有。
两人不再说话。渐渐的,人声鼎沸的声音也弱了,最后只剩咕噜噜的车轮声。
又不知多久,车子停下。李徽的声音从外传来,“到了。”
曹操先下了车。柳汴下时,曹操正在一旁,伸出小臂,由柳汴扶着。
“不用。”柳汴一直垂头看脚下,他推辞后,扯着衣摆,直接跳了下来。
站稳地面,抬眼,景色映入瞳中。
“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