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我可是在这里已经等你很久了。”
粗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中骤然发出,惊得偷偷趴在茅草屋顶上的胡亥差点重重地从上面掉下来。
接着定睛往下一瞧,还是上回那个差点踹死他的那个老头没错,他双目紧闭,似在闭目养神,但同时嘴里又在念念有词,叫人不禁迷惑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反正屋里就这老头一人,胡亥一时间也没做任何防备,接着就从屋顶上爬下,走正门进了这个上次深陷在沼泽地里就十分好奇又迷惑的茅草屋中。
屋内漆黑一片,了无生机的,胡亥忙着环顾四周、一时间没注意那老头突然伸出的脚,差点被摔了个狗啃泥。
“小子,听说中车府令赵高对你很好?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何对你如此之好?”
上来就是一顿输出,还特别精准地定位到他身边人的官职,胡亥顿时不禁怀疑起面前这老头的属性。
怎么,离间他和中车府令都离间到这里了?
那老头看着胡亥面上明显现出的疑惑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怀疑他离间来了。
越想越好笑,警惕心如此之高的胡亥谁都不信任,究竟是为何会一直那样信任赵高?
难不成真像流言所讲的那样,赵高日日净给胡亥催眠去了?
表情微敛,老头复又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那般,轻轻的声音感觉在风中一挥即散那般:“防来防去,仅三年,到头来,皆是一场空呐。”
胡亥突然滞住,不解地出声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老头闻言又定睛一瞧,索性懒得同他卖关子了,直接开口斥道:“公子或许有些过于大意了,既是不信我所说,那你便来提问你感兴趣的东西吧,天机不可泄露,但关于你的老夫可以看心情回答。”
胡亥依旧满头雾水,但还是试探出声询问道:“我以后如何?”
老头接着撇撇嘴,回道:“不咋滴,不如何。”
“何谓不咋滴、不如何?”
老头见鱼儿上钩,这才渐渐引入正题:“公子如今气运尚可,只不过再过几年气运下行,愈来愈差,下场颇为凄惨。”
听着老头说的颇真的话,胡亥不由地联想到上次梦境中被囚于天牢、最后头颅落地的自己,声音有些发抖地问:“那又是为何如此呢?”
老头闻言心想,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如何?没有那个“帝王命”,还成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不懂?没有当帝王的本事,李斯赵高帮着你谋权篡位就得意忘形了,真当别人捧着你你就能名垂青史了,这蠢货不是你是谁?
虽然满腔愤懑,但老头还是冷静下来沉声道:“公子可否还记得前面我同公子讲的中车府令赵高?”
胡亥不禁重重点头。
接着老头循循善诱道:“中车府令颇受圣上赏识,又因其擅长律法相关事务,故而被圣上委派来教习公子关于律法及断案相关事宜,老夫说的可对?”
说到这里,胡亥仍警惕心颇重,本想骗老头说不对,但又想了想,明确地知道这是在梦里,说话说一半才是正解。
于是乎,他佯装不在意地又点了点头,实则心中暗暗发紧,有点担忧接下来老头会说什么。
看他不情愿地点头,老头在心里轻轻哼了声,心想,笑话,装什么装,你是什么东西老夫还不知道你?
接着道:“公子内心必定在纳闷老夫为何提起中车府令赵高,又为何对你同他的关系如此了如指掌?老夫正要说此事,公子若不想气运日渐下坡,就定要从即日起断念修行,积极向善,远离中车府令赵高,最好,能断绝关系。”
一番话说的很重,胡亥更觉得奇怪。疑窦渐生,又想到这是在梦中,又慢慢卸下防备。
他试探补充问道:“缘何如此说?”
“中车府令赵高志向高远,公子于他而言是跳板,中车府令的官职于他而言也是跳板。中车府令志向高远得很,区区丞相难以满足他的胃口,他的志向在那里。”
老头边说着边故作神秘地指了指东边的地方。
胡亥闻言眼珠一转,捂嘴装作惊讶,无意问:“那他同我的气运下行有何利害关系?”
老头猛地一拍大腿,道:“嗨哟,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后来中车府令拿下这庙堂高位,您说您们这些前朝皇室宗亲会是什么下场?更何况,老夫瞧公子如今印堂发黑,怕是之前攒下不少冤孽之气,若是不自发修行,怕是下场愈为凄惨,相比起来,车裂都要好很多嘞!”
胡亥闻言心脏重重的一跳又一跳。
老头却在想,嘿,为了坑这家伙可废死老劲了,若不是在梦里说这些,小方这家伙莫不是又要损老夫歪曲历史了。
老头这边出神着,发现胡亥猛地抬头,盯着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老头,你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的吗?缘何泄漏?”
老头猜到多疑的胡亥会有这么一招,索性继续诓骗他说:“不应泄漏的老夫自然不会同你讲,瞎,当老夫是何人,如此朽木当不可雕也,公子就活该被中车府令赵高骗得团团转才好呢。”
胡亥:“……不可能!中车府令待我甚好,你这是在诓骗离间我同中车府令!”
老头闻言接着“呵”地讽刺一笑出声:“笑话,老夫还用离间你这个蠢货?真当自己是个甚么人物了?”
接着盯着胡亥那双眼睛,似引诱又似阴恻恻地同他说:“知道么,胡亥,你是又毒又蠢没错,但是很可惜,你还没有又蠢又毒到极端。知道么,这世上有的是比你还毒的东西,比如赵高。你们两个打配合,真的是毒王plus,只不过更可惜的是你不过是人家的垫脚石,最终也逃不过一死的命运。”
胡亥的心猛地沉下,一缀一缀地,非常不安,躺在床上翻来翻去。
一边安慰着自己这只是个梦,一边又在惶恐不安和担忧着,万一这老头说的都是真的呢?
“所以别挣扎了。你胡亥不就是盯着那个位子想上位吗,老夫也知。老夫不仅知此,还知你胡亥就算登上那个位子也不是个靠谱的东西,在你爹面前装的挺像回事的是不,你骗不过老夫,沉迷女色、好逸恶劳才是你胡亥真正的内壳。所以装来装去到头来你算个啥?”
胡亥气得在梦里差点想揍这老头,不说人话,净损他损得好一个不像话。
老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突地噙起一抹微笑,在这黑夜里诡异得很:“你知道吗,在历史上的人物流传至后世的风评有两种可能,名垂青史抑或是遗臭万年。老夫今日入梦来劝你就此打住邪念收手,不然的话——仅仅遗臭万年怕是不适用于你的情况,你这种的,是那些遗臭万年里的老一。”
边说着边撇了撇嘴,还用大拇指比了个手势。
梦里的胡亥盯着老头的双眸愈来愈朦胧,眨眼间,自己仿佛就被吸入到了全新的梦境里。
四方沙尘掠过,胡亥躺在地上,五匹骏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腾而过,意识逐渐朦胧,他仿佛看过了许多皇兄皇姐,他们都站在那一头,面带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觉得浑身寒栗遍布。
惊吓至极,胡亥骇然从梦中醒来。
靠着床头,他不禁想起上回的梦,也是差不多的内容,差不多的结局,只不过这回梦里的老头同他讲了很多上次没有说过的事,还提醒他注意中车府令赵高。
对,中车府令赵高,作何提他?
莫不是自己争夺皇位的有力帮手?
可为何这老头竟知自己的心意?
莫不是天下当真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说他能识人心到如此地步?
既如此,当留心些才是,当先下手为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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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公子胡亥随同始皇帝一同巡游。巡游途中,贼心不死,企图与帮手中车府令赵高合谋架空始皇帝。
然,始皇帝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原本以为安插好人手的宫中暗处由公子扶苏坐阵,人赃俱获。
始皇帝终心死,下令严查公子胡亥同前中车府令赵高一应往来信件及图谋。
廷尉加班加点,予以严查,不负所托,公子胡亥所犯罪行滔天,理应处死,然念及其系皇子的特殊身份,呈上始皇帝时的奏报建议仅贬为庶民。
事情水落石出,胡亥愿赌服输,暗自庆幸自己得以逃过一死。
然,始皇帝又念起从前乍然出现的天幕,胡亥登基愣是一个兄弟姐妹也未留下而全部虐杀的事迹,仅贬为庶民恐怕不够,终拿定主意,应予以车裂刑,即日行刑。
行刑官,择于始皇帝皇子皇女之中。
躺在同样的地方、系于五匹骏马之时,胡亥终于明白梦境何意,悔之,可惜已晚矣。
况且,此非出于真心的彻悔,车裂刑于其而言,当真值得。
一段荒诞戏剧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