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曦差点让孟知意给绕进去。
她打断孟知意，“自古至今，抓贼抓赃。你这些东拼西凑的细节，根本不能作为证据。还有，我认真地跟你讲一遍，我昨天是买错了票，上错了船才到了这里。昨天是我第一次上岛。”
她又说，“我真没必要为了那么点钱大费周章，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恒致新调来的副总。”
她本来是想搬出身份让孟知意相信自己。
孟知意却觉得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不去做篾匠可惜了，真能编。你是副总你不早说，今天知道我是恒致员工了，你就成了恒致副总了，怎么想用个副总的假身份压我？让我不要报警？还是想再从这儿骗点什么。”
针对南曦买错票的说法，孟知意也提出了疑点。
“你说你买错了票上错船，这个是有可能，但是你下船了啊。这是哪儿？这是漓岛！很远的，单程都要将近五个来小时。大船没法在这里的小渡口停靠，要在几海里外换乘小船进码头。如果你真的是买错了票，那你在换乘的时候就不该下大船，而应该随大船回到上一个海岛，在那里停靠，尽早回程才对。但是你没有。如果你不是骗子，那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下船。”
南曦没法解释。孟知意分析的很对。
她知道助理买错了票，也是故意将错就错，无非是想试探公司的那位甄总经理。至于她为什么会选择在漓岛下船，她也说不清楚。
就远远的看见了这座岛，可能当时也想了，反正乘错了船，随便找个岛下吧。
“测谎仪从你嘴巴里出来，估计都抖不出一句实话，撒谎成性。”孟知意眯着眼睛，自觉气势有两米，完全是压倒性的。
她脸上全是自恋的骄傲：克星，她就是骗子的克星！
虽然对方说得不对，但对方伶牙俐齿，南曦确实说不过。
“我下船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坐轮渡，不熟悉情况。”南曦撒了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谎。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就是为了遇到孟知意，让她来折磨自己吗。
克星，她真是克自己的星。
“不熟悉，可拉到吧，没比这更烂的借口了。”孟知意就差翻白眼，这就基本坐实了南曦骗子的身份。
“你说你手机被偷了，是不是自己藏起来了，等这边信号一恢复，你就联系他逃跑？”孟知意现在沉浸在成功“破案”的喜悦中。
“是真被偷了。没有什么同伙。”南曦感觉脑门疼，难缠，太难缠了。
“都这时候了，嘴里还没句实话。说吧，二丫呢，你们把它弄哪里去了。”孟知意决定乘胜追击。
“我真的是恒致的副总，我说可以帮你也是真的。”无奈已经开始冒头，南曦做着最后的尝试。
“你先不要把我预设成坏人。”南曦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用两个字再贴切不过：挣扎。
“哎，不要给我洗脑，我不是陈阿婆，收起你的鬼把戏。”孟知意直接打断。
“你见过那些大公司的高管吗？别的公司我不敢说，恒致的领导，是不会说什么帮助员工的话。还你帮我，我正在打的官司就是被恒致给起诉，要我赔偿300多万。”
如果南曦是真的，她能站在什么立场帮自己？那她是真的没有帮自己的立场。
南曦这会儿还没死心，“我看过对方的起诉状了，也看了你的答辩状，我……”
“你不是要说你相信我吧？哈哈哈，咱俩一共才认识几个小时，犯不着这些虚假又寒酸的肉麻。”孟知意预判了南曦的话，“我甚至怀疑你说的开颅手术都是假的，就是为了骗取我们的同情心。”
有哪个人会愿意在陌生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呢？除非那个人别有用心。
“你也别再说你有钱，你看不上那点钱。我懂都是人设嘛。还是你的衣服，原版挺值钱，但你那件是假的。虽然价格也不低，但假的就是假的。没想到骗子都这么舍得包装自己。”孟知意摇了摇头。
“我是假的，衣服也不可能是假的。”南曦很肯定。
但孟知意只是嗤笑，“你是假的，衣服也是假的。都是假的就没必要再争个一长二短。”
她叹气，但语气里也并没带多少惋惜，更多的是揭露骗子真面目后的放松：
“你说你年纪轻轻，干点啥养活不了自己，怎么就把路走窄了呢。”
这是自己的台词啊。南曦放弃了。
孟知意再问她到底把狗藏哪里的时候，她就编话说，“卖了。”
问她骗的钱呢，她就说，“花了。”
“行，你就冥顽不灵吧，你说的这些，我都录下来了，不怕你反悔。等过两天警察来了，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孟知意打定注意，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这几天就抓南曦当苦力，以弥补大家的损失。
接下来的一天，南曦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飞起来。
这家的墙头让雨泡塌了，她去搬石头；那家的窝棚顶让风掀飞了，她去捡瓦片；还有一家的狗去牛棚里打滚，沾了一身屎，她一边洗一边干呕。
等到晚上，总算没人来找她干活。她累瘫在椅子上，眼前的饭桌上早就收拾干净了。
“哟，就干这么点活，累不动了。青年这身体也不抗造啊。”孟知意磕着瓜子看热闹。
南曦也没力气跟她计较，只是问，“还有吃的吗。”
“有。不过就怕你不吃。毕竟像你这样过惯了有钱生活的人，瞧不上咱们的剩汤剩饭。”
南曦屏蔽了孟知意的挖苦，摸到了厨房，她掀开灶台上的锅盖。
本来她都做好了吃残羹剩饭的准备，但锅里留着的明显不是剩菜剩饭。
一大碗手擀面条，一个完整烧鸡腿，还有半份蛤蜊炖蛋。
看到这些，南曦反而不敢吃了。
这么丰盛，搞不好是断头饭。
看南曦不动筷子，孟知意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又拿了一瓶白酒，从碗柜里拿了个有些年代的蓝边白瓷碗。
“喝点？”孟知意把两个碗都倒上了酒。
见南曦还是没动，她说，“吃吧，没毒。今天是吴娅的生日。她第一次来我这儿的时候，也是过生日，岛上没有也没有什么蛋糕店，我们就去村里的小超市买了一只真空包装的烧鸡，然后又做了一份蛤蜊蒸蛋。她是北方人，喜欢面食，过生日嘛，就想煮个长寿面，结果我们都不会做，面粉浪费了不少。后来还是找老易帮忙做了一份长寿面。”
她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白酒，呛得咳嗽起来，她其实不会喝酒，但人们不是总说嘛，借酒消愁。
“你怎么还不吃？”孟知意拿筷子夹起一个蛤蜊肉，吃了下去，“看吧，真没毒。我可舍不得毒死你，陈阿婆家的猪圈明天该修了，还得靠你呢。”
她拍了拍南曦的肩膀，“姐妹，你不会嫌剩菜脏吧，不脏的。蛤蜊炖蛋，我就吃了刚才那一筷子，另一半我分给老易了。烧鸡是买的现成的，留了个鸡腿给你，剩下的给陈阿婆，她喜欢吃鸡。面条是我擀的，手艺还是可以的，你就放心吃！可惜吴娅没等到我学会儿擀手擀面。她说蛤蜊炖蛋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菜。”
孟知意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南曦眼看着她的眼泪失控一样留下来，她刚想帮忙擦，想起来洁癖的事，便找了纸巾塞到孟知意手里。
“别喝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喝酒，格外伤身体。”南曦看着孟知意坐着都晃晃悠悠的样子，也是有些无语。这都什么酒量。一口就醉了，还学人家灌酒。
孟知意拿纸巾捂住鼻子使劲擤了下，不管有没有鼻涕，动静整挺大。
擦完鼻子她又要抹眼睛，得亏南曦手快，抢了过来扔掉，又给她拿了新的纸巾。
看着她拿纸巾这抹那抹就是擦不到正地方，南曦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帮她。
好在这次孟知意没有炸毛，可能是喝醉的事，很乖的让南曦帮忙擦脸擦手。
原来她静下来，是这个样子。南曦看着孟知意，又想到了苏黎。她应该会喜欢孟知意这样活泼的人。
“我也有个很好的朋友，她总是嫌我闷，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你们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勾起了伤心事，南曦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她脸瞬间红了，呼出来的气都是辣的。
“这什么酒？这么辣。”南曦也觉得有点头晕，这酒度数不低啊。
“别摸了，已经给你擦干净了。”南曦放下酒碗，去制止胡乱摸的孟知意。
“你脸上怎么有疤？”南曦刚要凑近仔细看，孟知意突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兴奋的大喊：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我可开心了！今天是吴娅的生日！生日快乐，来，大家！一起祝我的好朋友吴娅生日快乐！”
南曦有些无语，心情好不好这个话题都过去好久了，她才反应过了，果然酒精会让人变迟钝。
“不喝了。”南曦放下酒碗，她需要保持大脑的清醒。
“喝！谁说不喝的！”孟知意举着碗在空中虚碰一下，仰头把剩下的全喝了。
她扑通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这酒不一般啊，直接放倒了。”
南曦摇了摇头，她肚子饿了，拿起筷子刚要吃面，她想起了什么。
她先把筷子放下，端起刚才推出去的酒碗，也对着虚空一敬，“吴娅，生日快乐。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今天因你的这位朋友孟之意，我们也算认识了。我敬你。今天沾你的光了，吃顿大餐。”
喝了酒，南曦准备开吃，面条刚递到嘴边，发现桌子抖动，“地、地震了？”
这时用力压抑的抽泣声也传了出来。
孟知意极力隐藏的悲伤还是还是泄露出来。
看着她因为用力压抑哭声而不停抖动的肩膀，南曦有些难受。
别人的悲伤，是很难让另外一个人真正体会到感同身受的。除非那个人本身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陪你喝。”南曦把两个酒碗都重新倒上酒。她拍了拍孟知意的背，自己端起碗一口闷了。
她看着孟知意，说，“你是真醉了吧。听不到吧。其实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她特别好，我们上高中认识的。我上学那会特别不讨人喜欢，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可能是从小生病的原因，我脾气特别坏，也没有什么朋友，直到她出现。她拦住我非要送我一把伞。我本来准备大学的时候，跟她正式表白。谁知道高三的那年，我姐在国外出事了，我妈也生病了，我侄子躺在医院，成了植物人。”
南曦又把酒倒上，喝了一口，辣出了眼泪，她继续说，“我着急出国处理姐姐姐夫的后事，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国的，但一拖就是半年。我妈也没挺过去。我带着姐姐姐夫的骨灰，带着还没苏醒的侄子，回来参加我妈的葬礼。那时我也就19岁。”
讲到这里，南曦难受的喘息起来，她用力地深呼吸了很久，才平复下来，继续说，“那时候真的很难，她是我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可是……”
“可是我去找她时候，他们告诉我，她死了。在我出国的第二天，她就出车祸死了。原本那天是我约了她，想要送她生日礼物，她是死在跟我赴约的路上。所有人都瞒着我。”
南曦看着眼前的长寿面，悲伤的笑着，她对孟知意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给她过生日，可以跟任何人提起她。可我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我要装失忆装作她从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骗子，我骗了她。也是我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