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年,正值腊月时候,天空中漫漫飘下些雪来,落得这宫墙院内,满是白茫茫一片片。
寒风一吹,长松枝上“簌簌”抖落些雪来,游廊上挂的金丝笼也吹的晃荡,里面的彩色鹦鹉都冻得拢紧了羽毛。
“殿下,您可赶快些,陛下在紫宸殿中都等了许久,您再不去小心着又要挨骂。”小蝉跟着前面一步一逛的公主殿下很是着急。
“没事儿,这次父皇定然不会骂我,反而还要夸我,信不信,小蝉。”
“得了得了,殿下您还是赶紧走着吧!”小蝉蹙了眉,看着这又停在一旁不知道又是被哪只雀儿,哪只鸟儿吸引了目光的小殿下,幽幽说道。
二人一前一后,一急一缓,穿过雕花游廊,又走了好一会,终于是看到了前面的紫宸殿。
又往前行了几步,正巧见到婉儿领了一众侍女往外迎她。
“我的小祖宗喂,可算是来了!”
这婉儿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生得一副杨柳腰,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为人处世却也八面玲珑,名义上虽只是景帝的贴身侍女,实际上可是个颇为得脸的大红人。
婉儿走上前来些,替她解了这厚厚的银狐毛的披风,抱着跟在身侧。
“原是我不好,天寒地冻的倒连累姐姐们在殿外等了许久”,卫明月这会子看到这一众人在殿外等她,倒是颇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笑着赔了礼。
婉儿没好气地接道:“咱几个等不等的倒是无所谓,陛下,太傅,还有一众世家公子,小姐在殿内可都等了快一炷香了。”
说着就赶紧打起帘笼,只听得里头人传话:“明月公主到!”
紫宸殿中烧了金丝碳,燃了苏合香,又暖和又舒适,一众的士族的公子,小姐个个身披绮绣,打扮得精致,敛眉屏息站在殿内,原本这大殿宽敞得很,此刻站了这么些人倒也显得有几分拥挤起来。
卫明月刚一入殿就被这眼前场面惊到几分,她没想到,竟是这么多人!粗略看来怕是有四五十个。
原是想着不过是父皇找上两个人来陪她一起念学,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她本就不愿意被管着,拘着,心中难免有些怨气,因而才来得晚了些。
谁曾想选个伴读竟还搞出这么个大场面。若是她知晓是这多人等了她,怎的也不会来得这般晚。
霎时间,三四十个世家公子,名门淑女就被来人引了目光,齐刷刷看着她,退了开来,在中间给她让出条道。
这一眼过去,一个个不是那持书佩玉的锦绣檀郎,就是那秀美端方的世家小姐。
瞧着个个都是好的。
卫明月随便看了几眼,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还不快来拜见楚太傅,磨磨蹭蹭,什么样子!”
卫明月这下倒是回了神,抬头便见景帝和楚太傅坐在里头,赶紧上了前来,轻轻抬手,简单的作了个揖:“月儿拜见父皇,拜见太傅。”
“你啊你,真是个没规矩的,让这么一众人等着你,真是平日里宠坏了你,罚你两个月月俸给小的们做赏钱,也该给你长长记性了。”景帝沉着脸,冷声说道。
这一听卫明月可就急了,连忙叫屈:“父皇要罚月儿,月儿定是无话可说,只是父皇可不能误会月儿。”
“昨儿月儿听了西市那边出了父皇最喜欢的南海夜明珠,早间就特地骑了马,到西市寻了这稀罕物来献给父皇,这才晚了的。”
说着就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锦囊,拿出一颗浑圆剔透的夜明珠,“这珠子晚间看了才是漂亮的,现儿献给父皇,只能等晚上再拿了出来让父皇一观。”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平日里还算没有白疼你。”
卫明月见景帝消了气,便将珠子随手递给一旁的婉儿拿了盒子收起来,又上前亲昵地抱住景帝的衣袖,歪着靠着坐在景帝身旁。
“嘶”突然一记敲打,卫明月表情无辜地抚上了头,扁扁嘴,“坐正了,一天天的没个正形。”,景帝收了折扇扇柄,看她直了腰坐好才又转过去与一旁的楚太傅说话。
“让楚太傅见笑了,这混账玩意儿一向是个泼皮顽劣货,以后还要请太傅好好帮朕管教管教。”
“陛下言重了,微臣看来,公主殿下为陛下求得夜明珠乃合孝贤之道。今日来得晚了些,也是事出有因,虽办事浮躁了些,但其本心本性还是好的。”老太傅接道。
景帝笑着与太傅絮上了话,卫明月倒是乐得坐在旁边发呆,思绪早已飘到了那九霄云外。
想来日后就要像皇兄以前一样天天上学宫念书,起的比这鸡早,睡得比瑶光殿的狗都晚,想想可真真让人头疼……
正发着呆,就又被那折扇敲了一记。
“得了得了,这心思都跑哪去了,你去看看吧,这些个都是楚太傅挑的学宫里顶好的,自己去选一个合眼缘的。”
卫明月这才有起精神,看向这紫宸殿中的一个个待选的伴读。
刚才进门匆忙一看,倒是没细数,现在看来男男女女加起来竟有五十二个,看着模样倒是个个端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刚欲随手指上一个,一转头就见这太傅身后竟还站了一个年轻的公子。
这人一头乌黑的长发堪堪用白色银纹发带束起,穿一件用银线绣了云纹的浅色穿花箭袖,系了银线攒花宫绦。肤色胜雪,口含朱丹,一双眸子似那清透静谧的山泉,干净而又柔美,静看似那月中仙子,不染尘埃。
原来竟有五十三个么。
这人跟其他人比起来实在是穿得低调,又那般安静的站在老太傅身后,倒让她一时间没有注意到。
‘月中仙子’感受到她的目光,方才抬眼看向她:绾得金丝八宝堕马髻,又簪得五尾赤金凤钗,颈间佩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了金线宫绦,粉面桃花丹凤眼,腮凝新荔媚如烟。
两人目光相接,倒是惊得这‘月中仙子’霎地别开了脸,白净的脸上爬上一抹薄红。
卫明月倏尔一笑,这人倒是有意思,竟这般面皮薄。
“面如中秋之月,色若凌霜之花。这个长得好看,我喜欢这个。”
卫明月指了指这人,却是一点儿也不避讳。
各家公子小姐听了她这话,都忍不住掩了唇浅笑。
这话中人更是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半天才顺下一口气。
“殿下这都是哪学的诨话,哪有姑娘家的张口闭口就是喜欢哪个小郎君。”婉儿见了这局面,还不赶紧过来打了圆场。
‘月中仙子’握了握苍白的指节,颤动的目光才平静下来,理了理衣摆,才上前一步答话。
“殿下,楚尧只是陪阿父进宫请安,并非是此次的伴读人选,殿下还请另选他人。”
楚尧是楚太傅独子,随了楚太傅自幼喜欢读书写字,熟读经书典籍,涉猎广泛,早已不用入学宫念学,本也不是来选伴读的。
楚太傅却是叹了口气,他与夫人情深意笃,纵是成亲十余年未有子嗣也另纳侧室,已到不惑之年才得了一子,颇为怜爱,却是养得他心性单纯了些。
皇室自古以来便是站在权力之巅,明月公主心思纯善,倒也不会计较,只是景帝还在一旁,如此拒绝岂不是打了皇室的脸。
“阿尧,不可对殿下这般无礼,殿下既选了你,就是你的福分,还不赶快谢过殿下。”
卫明月站在小案旁看向他,原来他竟不是来选伴读的么,那倒是叫她误会了。
楚尧眉目微敛,他确实不该拒绝,只是刚才一时气恼,才失了分寸。
再开口已是恭恭敬敬的言行。
“楚尧失言,冒犯了公主,还望殿下海涵,以后楚尧定会每日跟随殿下到学宫,勤习诗书,完成课业。”
“无事,倒是我无端端拉了你进学宫才是抱歉。”卫明月无奈道。
她确实不知,只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一旁的景帝喝了盏茶,静静说道:“行了,既然选完了,也就散了吧。”
众人得了话,也不敢再笑闹,皆是拿上了披风,撑了伞从紫宸殿中退了出去。
卫明月跟在一众人身后,悄摸摸地拿了她的银狐披风,刚欲跨出殿门,就被一句话“噌”地定住了身,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月儿,你留下。”
卫明月一回头便见景帝疲惫地坐着,面色苍白,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几岁一般。
卫明月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着急道:“父皇可是腿上的寒疾又犯了,月儿马上让人去传太医!”
“不用,老毛病了!”景帝以拳抵唇,又轻咳了两声:“你给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今儿给你选了伴读,明日你就去学宫,要好好学,你已经满了十八,不可再这般任性。”
“哦,好。”卫明月一边听了景帝训话,一边给景帝捏肩。
“那明儿我可以去找凌家表哥去马场骑马吗?”卫明月试探着问。
“不可以,等轮到休沐了再去。”景帝冷着脸说道。
“那我下学了去,月儿都跟凌表哥约好了。父皇就让月儿去么。”嘴上说着,就又黏到一旁来,抱着景帝的手,摇晃几下。
“行行行。”景帝看她这副满脸期待的模样,哪里还忍心拒绝她。
……
天上的雪渐小了些,绵绵地飘下来落在地上。一众人刚从紫宸殿中出来,这银白的小径上便一个接一个添上了一串脚印。
楚尧一个人撑了伞,跟在楚太傅身后,纤白的指节握住伞柄,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
这明月公主怎么可以这般说话,也颇为失礼了些,而且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真是让人难堪。
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他的心绪。如同落在雪地中的雪花一般,混杂在一起,让人找不到,看不清。
顺着道,便是西直门,楚尧一出宫门,便瞧见龄官儿从马车里探出个头:“大人,公子,快上车来,刚估摸着大人和公子快出来了,我就赶忙点上这银丝碳,把车厢烧的暖和些,大人上车才舒服些。”
龄官儿放了脚凳,把楚太傅扶了上车,又转手拉了公子上来,才一扬马鞭,架着车疾驰而去。
楚尧看到阿父有些困倦,阖上了眼,便找了车厢里的合香燃上,好让阿父睡得安稳些,刚准备找了前些日子里阿娘用兽皮制的绒毯,便听到了阿父的声音。
“阿尧,你明日就要去学宫当伴读,要恪尽职守,陪殿下读书识理。”
“阿尧知道。”楚尧手上拿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说完了话,又把毯子给阿父盖上。
……
作者有话要说:明月:“哇,这个好看,我喜欢这个!”(星星眼)
楚尧:“不,你不喜欢”(无奈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