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西市,衍水居。
孟七如往常般早起,清心静坐后,才走到衍水居小院外,打算整理和研磨今日所要用的药材。
平日里是陆行知或身旁药童帮他一起,但昨日这小子去鬼市办事,不知何时归来,身旁两个药童又天不亮就上山采药,他只好自己动手。
大概谁也猜不到,大理寺与提刑司全力追捕的江湖盗圣,落脚在他这一方不起眼的衍水居处,不过陆行知多是住临水的小船舟之上。
孟七将草药丢入药碾子,往庭中香樟大树下石桌旁一坐,拿了两本医书开始诵读,脚上有一搭没一搭滚动碾轮。
今日立夏,衍水居歇业不接病人,他也不急。
苏醒的云雀吱吱响起,晶莹的露珠银子似地闪闪发光,一滴滴由草茎滑落,湿润的土壤仿佛留着夜间余温。
“咔哧——”
屋内二楼传了几声木质地板的响声,似乎有人到了。
院中孟七,并不为所动。
直到衍水居大门从内部被推开,来人一身白衣,急匆匆地走到跟前。
正是归来的陆行知。
孟七头也不抬,继续看着医书,气定神闲地开口:“舍得回来了?”
却见陆行知无任何回应,也不像往常般插科打诨,而是反问:“世上有你解不开的毒吗?”
“当然没有。”孟七自信回答后,转念一想,“你不就去个鬼市,还能遇上老夫的药都无法解的毒?还是说惹祸了?”
出发去鬼市前夕,孟七特地让他带上一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他虽给蔺不言已服下解毒的,但毫无成效。
如今,唯有让孟七亲自瞧瞧,究竟是什么毒。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敢打赌此毒恐怕连孟老您都识不出。”他知孟七平日最喜研究一些奇毒,疑难杂症,说出此番话,必是能引起兴致。
“哟——”孟七将医书往石桌旁一放,站起身来,“你小子话别说太早,当今世上我若论识毒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哦?”陆行知尾音微微扬起,语气中尽是不相信。
“带我去!”
话音刚落,孟七先行一步走到衍水居一层大门前,站定门口等他。
“哎,来了来了。孟老的大话都放出来了,可别真解不开此毒,那太丢人了。”陆行知连忙跑到跟前,进入衍水居室内,带人上二楼。
激将法,对孟七果真百试百灵。
两人走上二楼,推开房门,是躺在床榻上的蔺不言,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而绯色樱唇已毫无血色,整个人被墨色斗篷衬的更加苍白。
陆行知先行一步走进房间,微微俯下身,侧耳听去,只听清“不要”“火”两个词,剩下全都湮没在尾音中。
不知正在梦中经历一场何样惊悚的噩梦。
见人还未进室内,陆行知抬头,一脸诧异:“怎么,孟老是临阵退缩了?”
闻言,孟七大步走到床前,正欲把脉问诊,见到人后神色一变,反问:“此人乃为大理寺卿之女?”
“哎,孟老你...”
“不救!”
未等人讲话说完,孟七气愤留下一句,立即转身离开。
陆行知抢先一步来到孟七眼前,左腿向后轻轻一踢,身子向后倾去,将人拦在门前。
既然人被他骗上来了,万不会放走。
“老夫说过不救蔺家人,即使你小子求我也无用。”孟七语气仍坚决。
“孟老,师父死后,行知从小跟着您与青姨,更是视为亲人。”见人如此决绝,陆行知收起方才情绪,正色道,“我虽不知你与蔺家究竟有何恩怨,但她现在还不能死。”
“她便是与你结盟的蔺家五小姐?”
“正是。”
门前孟七微微转头,这才仔细看清躺在床榻上的人,那一双眉眼让人好生熟悉,他心中一瞬竟有些动摇,但也正是因为这双眉眼,唤起孟七心中怒意。
“行知,你查李家之事要与任何一方势力结盟,老夫不会插手,你需要任何帮助,老夫也定当全力相助,但蔺家人是绝不会救。”
“她手中有另一半白玉壁和梅子引”
少年嗓音低沉而清冷,却犹如一把开刃的剑直指心间,胸中不安情绪如潮水般袭来,闷得孟七快踹不过气来。
直至片刻后,孟七才颤颤巍巍开口:“你说,她有...有梅子引?”
“是的。”陆行知点了点头,“而且她自小在临安江家长大,说不定有你想要知道的事。”
他只知孟七与临安江家似乎有些渊源,但孟七一直不肯明说,而今日事急从权,陆行知也只得凭此赌上一赌。
此刻孟七的神情不复适才冷静,似乎是想通了些什么,转身回到床前。伸手分别探了脖颈,手腕处脉搏,又将双眼翻开瞧了瞧,立马铺开随身携带钱褡裢,取出三根银针,扎在蔺不言手背,鼻穴,屈肘处。
随着落针结束,蔺不言的双唇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但额间生出细密汗水,从脸上不间断淌下。
他赌对了。
陆行知走上前,追问:“如何?”
“你在鬼市碰到了何人?”孟七神情严肃,不复方才轻松模样。
“说来话长,”陆行知挑了鬼市之行中遇到几件奇怪的事,言简意赅说明。
“你可知她中的是何毒?”孟七神情凝重叹了一口气,见人未应答,继续解释,“此毒名为迷仙引。”
“迷仙引?”
“多年前,此毒是我与一故人共同研制出,乃为天下第一奇毒。但故人怕被心术不正之人所用,早早销毁,连方子也未留下。”孟七继续解释,“世上理应只有我一人知晓。”
预感总是倏然来临,陆行知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开始不安,“该如何解毒?”
孟七起身走向屋内另一端,停在书案前,抽出一本布满灰尘的书拍了拍,递给了陆行知。
与他平日里所看医书典籍相比,这一本除了薄上一些,外表并无任何差别,但仔细瞧去又发现书脊已微微泛黄,想来此书当是有些年头。
陆行知翻开此书,扉页“迷仙引”映入眼帘,此人笔锋颇有些颜筋柳骨之气势。
再向后翻去,书中详细叙述了迷仙引的危害与症状。
中此毒者,先是心跳快于常人,全身无力、疲惫,随后便会昏迷,面无血色,一日后便会失去五感,两日后七窍流血而死。
待他将前后翻阅完毕,唯独不见解毒与制作之法。
怎么会如此,他心中不解。
“为何没有记载解毒之法?”
“因为世上一切常规的解毒之法对它无效。”说出此话,孟七眼中露出复杂之色,似悲痛又似不甘。
“这...”
不等人说完,孟七径直打断:“但毒素被我抑制住,蔺五姑娘暂无性命之忧。”
他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又听眼前孟七话锋一转,“这并不代表毒被解了。若三日内不解此毒,怕是回天乏术。”
“此毒是您研制而出,定是清楚如何解的,就不要和行知兜圈子了。”
“并非老夫不告知你。”孟七抬手捻白色须,抬头睨了人一眼,“解此毒唯一种法子可行。”
“何种?”
“采二两银花与白芷,一两当归,一两菟丝子,一两陈皮,混以灰青色梅子引,最后再以血缘至亲的血为药引,服下即可”
最后一句落下,陆行知猛然抬头,一脸诧异:“孟老,您该不会拿我逗乐子吧?”
“老夫可没那个心思。”孟七轻哼一声,面上不满,但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得意,“此毒虽有我参与,但是大部分均是我那位故人研制,你小子当真以为天下第一奇毒的称号是白叫的?”
“迷仙引迷仙引,神仙中了也玩完。老夫这才问你们究竟惹到了谁!”
此事,变得棘手了。
药材与梅子引均易寻得,后者去找她身旁丫鬟便可,唯有那一味药引。
与蔺不言存有血缘关系之人,上京之中能确定只有蔺家人,蔺父、蔺家四小姐和蔺家老夫人。
无论是哪一位,他都将面临极大暴露风险。
再则,蔺父同皇帝一同南下出巡,他若将方子与人送回蔺府,剩下的两位不趁机要了蔺不言的性命,都算好的。
陆行知微微侧头,看向床榻上还在呓语的人,面色恢复许多,但仍未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若当真束手无策,他是否要考虑新的结盟之人?
可白玉壁,他必须拿到手。
陆行知心中思索,如何能有两全之策。
似乎还有一线生机——京中那位江家夫人,她与蔺不言可有亲缘关系?
正在此时,楼下庭院传来一声“孟七。”
沙哑的女声并略带着疲惫,但却沉静而有力,穿破木质阁楼,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下意识戒备。,
两人向推开雕花窗牖,循着声音望去。
庭院之中,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身着墨绿色褙子,里面是一件象牙色交领袄子,下身是一条赤金撒花姜黄底缎面裙,头上发鬟仅一支金步摇点缀。
庭院中人正是江初言,身侧巧月正半扶着。
看清来人后,陆行知眯起双眼,神色无任何波澜,但心中已在盘算为何江初言会找到此处。
莫非蔺不言出行之前做了什么?
怪不得,花拍之上也不见她着急,原来是留有后手。
不等他继续深思,只听身侧孟七淡淡开口说了一句,“久违了,江家三小姐。”
明明是故人重逢,却听不出任何喜悦之意。
而庭中江初言也并不想叙旧,直接点明了来意,“不言,可是在你处?”
“正在此处。”孟七直言不讳,毫无遮掩,但他话音一转,“但她中了迷仙引,已经是第二阶段。”
话音刚落,庭中江初言抬脚朝着二楼奔来。
刚踏进室内,她一言不发取出白瓷瓶,放于书案上。
孟七站立窗牖旁无动于衷,“只有梅子引是不够的,你应当是知晓的。”
沉默,阁楼之中静到日光洒下时都仿佛能听到沙沙之声
见此情形,陆行知心中疑惑,孟老与江夫人是旧识,但今日剑拔弩张的氛围,两人似乎有些过节。
而自孟老听到“白玉壁”后,情绪便一直不对。
其中到底隐瞒了什么?
未待他深思,江初言开口打破了僵局。
“不言如果真的死了,她会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蔺不言:信不过,已做了二手准备,打算自己脱险
陆行知:考虑一下要换结盟之人。
橘色面包:感情进度倒回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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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是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