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纪大些,瞧着十五六岁,走在前面,正板着张清秀面庞训着什么,很有几分气势。
呵斥的人应当就是他了。
另一个落后些,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容离得远了,瞧不甚清楚,只看见一抹清新的蓝,周身难掩气度。
那后面的小公子似是做了个什么动作,前面那个惊呼一声连忙往他跑去,半遮住了对方的身形。
两人似在说着什么,声音传入耳朵里,嗡嗡做响的脑子却辨不太清。
阿因有些缓慢地眨了下眼,朦胧隐绰的视线中印出他们逐渐清晰的身影——他们在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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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酷暑难耐,云疏月带着一应家仆到郊外别庄避暑。没成想,刚到了别庄,便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霾雨,这天终于放了晴,云层疏阔,四野清新。
闷了这好些天,虽有书中道理混过时间,并不无趣,但坐得久了,仍不免有些身体困乏。便寻了个时间,带着贴身小厮往郊野走走,享一眼山林野趣。
他并不担心发生什么,便连云家的下人也都很放心。且不说这一带几代人都是云家的佃户,俱都再老实本分不过了。便说他盛朝金尊玉贵的小公爷身份,便没有谁会不长眼地来招惹。
他们刚转过一片小树林,走到视野开阔处,风吹稻田,结了穗的青涩稻苗迎风作响,想来,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年景。
便是不说这个,便只说眼前光景,也叫人心情疏朗。云疏月不由轻掀了一丝笑。
这时耳边忽然飘来一阵隐约的嘈杂声,顺着望过去,离得远了些,隐约间似乎是一群混作一团的孩子,似起了争执。
这些孩子不用想便也知晓当是佃户家的,竹弦瞧他唇边笑意淡下,眉似蹙起,不由心下气闷。
一早便交代过,这段日子不许佃农到庄园附近游逛,免得扰了主子清净。不成想主子连着闷了好些时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叫几个孩子搅扰了。他心下埋怨庄子上的人办不好事情,也怪这些乡下孩子淘气。不由板起脸,气势汹汹要去把人撵走。
刚叉腰迈出一步,便被他身旁的公子拦住了。
云疏月瞧着竹弦气鼓鼓的脸,温温一笑:“不碍事。”
他淡下笑容倒不是为竹弦所想的被搅扰了赏景的心情,而是隐约瞧见那群孩子似乎是在……欺负人。
“孩童难免顽劣些,何况平日里四处耍惯了,倒是咱们这突然就来了,平白占去了他们耍弄的场地。”
竹弦鼓鼓腮帮子,嘟囔:“才不是,明明这一片都是主子的。”
云疏月好笑地瞧他一眼,敲了敲他的脑袋:“好了,去瞧瞧他们在顽甚,若是寻常,便莫要出声。他们耍他们的,我们逛我们的便是。”
他想起刚才隐绰看到的,微蹙眉:“若是出格了些……便驱散吧。”
若是当真在欺负人,便也算解了围困。他和竹弦又不会长久留下,做得多了,对那个被欺负的孩子,也不定是件好事。
竹弦虽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领命去了。
云疏月站在原地,一边览看四周的景,一边等竹弦回来。
他虽性格温和,但也是打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公子,这些事有竹弦便足够了,还用不上他亲自过问。
他正看到西南方稻田交错处有一片清雅竹林,想着待竹弦回来便入竹林一坐,许是个正好的去处。
起了兴致,脚下不由微动,刚略略提脚,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什么。
天际一抹黑点越来越大,他只来得及将提起的脚跟压实,半退后一步,君子骑射他也正是习了的,这片刻时间已然让他目光捕捉到什么,惊异间仍是让他下意识伸出了手。
掌心一沉,一下就叫他半曲膝弯稳稳接住了——那是一只正哀哀鸣叫的雏鸟。
云疏月定睛一看,三足、浑身漆黑,唯胸脯下一点血污凝成的杂色,隐约可窥见底色当是白的。
他不嫌脏地拿指尖抹了,果然是一片无垢的纯白。
脑海里闪过这些许特征,一个名字涌上心头,不由让他心下更添几分诧异——这是踆乌极乐鸟的雏鸟。
这种鸟幼年时并不如何出彩,尤其是一身预示不详的漆黑并不如何讨人喜欢,一旦成年后就会拥有色彩缤纷的外表,尤其是雄鸟,羽毛非常复杂华丽。它们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丛林中,只叫曾侥幸窥得这种鸟儿在空中飞舞的美丽身影的人记录下来,流传成文字,渐渐便流传成了一种神话,说它们是以天露花蜜为食代表极乐幸福的神鸟。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他的父亲,云国公极爱鸟,曾侥幸高价购得一只,那是一只雌鸟,也很美,但比起书中记载的文字,仍旧逊色几分。
云疏月指尖轻柔地拨弄掌心中呼吸微弱的幼鸟,若是他没判断错误,这当是一只雄鸟。
只是似乎受了很多苦头,便是精心照料着,也不定能活下来。
他目光转过幼鸟身上裘乱的绒羽和污糟的血渍,山水般清隽疏淡的眉微拧,望了眼幼鸟飞来的方向,正是那群孩子所在。
这次倒真是让他心下生出了几分不喜,也叫他改变了主意。
他垂了眼,力道轻柔地调整了下雏鸟的姿势,然后撕下里衬一角绢纱,小心包扎了幼鸟折断的嫩红色细腿,才尽量不使它颠簸地捧着它,踩上竹弦的脚印往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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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弦走近了没瞧见阿因按着那老大大的凶残场景,反而看到他们一群大孩子欺负一个最小的,还见了血,心头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一下就揪住了一个跑掉的孩子,板着脸还没说什么,那孩子一看他穿着打扮,便隐约知道他是阿爷阿娘口中千叮咛万嘱咐招惹不得的贵人,叫他双眼一瞪,已经吓得竹筒倒豆子一般一骨碌说了。
竹弦见他乖觉,也没想拿他怎么样,就把人放了。
打人的一哄而散,就只剩下个被打的,躺在地上气息瞧着微弱,但小胸膛一鼓一鼓的,生命劲头足得很。
竹弦想着是线看看这可怜孩子,还是先回去禀告主子,两厢抉择,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没什么比主子重要,反正这人瞧着就是个命大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刚一转身,就看到天边什么东西朝主子砸了过去,顿时大惊失色,连忙飞奔回去。
确定没伤到主子,砰砰跳动的心脏才稳下几分,若是小公爷伤了一丝半分,老爷还不得拔了他们的皮?
见主子问起,他惊魂未定,仍旧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无非就是一群小孩子无聊抓鸟玩,结果晒了一上午一无所获,结果旁边不合群那个进了林子,没过多久就捧着只幼鸟出来了,施施然从旁边过去,没瞧见他们一般。
可把他们眼馋的。
但他们平时没少欺负人,拉不下脸说一起玩,就打算干脆抢了他的。
云疏月看了看掌心上托着的幼鸟:“所以,这只踆乌极乐鸟是那个孩子的?”
竹弦看出了他动作间的呵护,迟疑着点了下头:“主子,按理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