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前往幻弥山的途中，雪下得越来越大。

起先还只是如同细碎的盐粒，无声地洒落在行人的头发上、衣服上，积成薄薄一层。渐渐地不知什么时候，盐粒变成了纷扬的白羽毛，在风中打着转飘舞，密密层层地遮蔽了视线。最后羽毛连成了片，风也猛烈起来，看着轻盈无比，落在脸上却宛如刀割。

离开山脚下最后一座村庄，人迹也变得稀少，原本路边还能偶尔看到独栋的房屋被大雪掩埋了一半，颤巍巍地立着。渐渐地，一座房屋也没有了，山势一路往上，视野之内铺满无穷无尽的白，除此之外，再也空无一物。

杀生丸带着奈落，循着真继一行人的气味往山上飞。因为上次的教训，他把肩上那层厚实的毛皮全裹在了某个脆弱的人类身上，大片白茫茫毛茸茸中央只露出一个满脸写着不高兴的黑发脑袋。虽然没把人冻着，但这副姿态总让他回想起奈落的狒狒皮外套，看起来又是有趣又是滑稽，也不知为什么他会喜欢那么穿。

而且自己与他争斗之时，没少对那件衣服下手，经常撕得四分五裂，烧得连灰都不剩也是家常便饭。但奈落下次出现，又会披上一件一模一样的。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狒狒皮？要是做一件外套就得杀一只狒狒，那加起来的话……

狒狒杀手。

这家伙肯定对白色毛皮有超乎寻常的爱好。

“……你看我干什么？”奈落忽然说。

杀生丸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中盯对方盯了半天，只好转开目光：“没什么。”

“……说谎。”奈落不满的眼神里更增加了几分警惕和狐疑，“你肯定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哦？”杀生丸死不承认，并把问题抛了回去，“何以见得？”

奈落：“你的眼神就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奈落被问得一愣，刚想仔细地描述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明明是我问你，怎么轮到你来问我了。”

杀生丸一脸平静：“你说出来，我改。”

“……”奈落竟又一时语塞，停顿片刻，才蹙眉道，“别岔开话题！你刚才盯着我，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

奈落：“……”我就不信我问不出来。

接下来一路上，奈落想方设法地想从杀生丸嘴里挖出点实话，但某只大妖怪就跟嘴巴被锁死了似的，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反倒奈落觉得自己的嘴皮子快要磨破了，嗓子也有点渴，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祭出读心术，这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到山顶？”

杀生丸轻噫一声，也意识到了异常。奈落继续说道：“都飞了这么半天，以你的速度，就是几十座山也飞过去了。区区幻弥山能有多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看到你女儿他们？”

杀生丸在半空中悬停下来，朝四方打量，入眼处大雪纷飞，全都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唯有真继一行人的气味顺着风向，稳定地从前方传来。

他又仔细嗅了嗅，确认了一下：“……在前面。”

奈落狐疑地打量着他，似乎要对犬妖一族引以为傲的嗅觉感到质疑了，忽然有隐约的争执之声从风中传来。他们立刻循声飞了过去，没多远就发现两座山头之间的一处雪坳里，居然矗立着一座简陋的木屋。木屋之前，两伙人面对面站着，似乎在互相对峙，其中一伙正是前来除妖的真继一行。

三个小姑娘和犬夜叉夫妇站在后面稍远一点的位置，前方真继已经把腰上的剑亮出来，横在胸前，一副马上要上前拼命的架势。他所面对的，是四名普通村夫打扮的男人，应该是住在山下村子里的居民，四人的形容都十分邋遢落魄，有的还明显受了伤，血迹浸透衣袖，滴落在脚下洁白的雪里。

明明看起来十分可怜，然而真继看他们的眼神却十分厌恶，厉声说道：“你们接下来，要不然就赶紧给我滚回山下，要不然就死在我的剑下，二选一！快点选！”

四名男子都露出害怕的神色，其中一人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求恳道：“大人！我们真是无意的！我们不知道那个女人……呃，夫人是您的妻子，不然肯定不敢无礼……”

另一人也说道：“对啊！大人，您行行好！您看，其实我们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您的夫人也平安无事，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真继依旧执着剑，脑袋朝他们轻蔑地一点：“那就滚。”

“可是……可是这么大的雪！而且天马上要黑了！要是在这样的天气在山里走，肯定……肯定会冻死在路上的！求您！求您让我们在屋子里过夜吧！到了明天早上！我保证！明天天一亮，我们四个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就滚！绝对不碍您的眼！！！”

剩下的两个人也急急忙忙点头，情急之下，甚至跪了下来，拼命朝他磕头行礼。

这时在后面旁观的犬夜叉几人似乎有些看不下去，戈薇轻咳两声，想说点什么，而真继看了她一眼，冷声说：“希望巫女大人不要求情，这几个家伙胆大妄为，在这样天寒地冻随时都可能没命的时候，还能想着欺侮无辜的女人，可见平时不知道有多嚣张，也许已经有许多人受了他们的害。这样品性恶劣的家伙，就算今天葬身此处，那也是死有余辜。”

他这样先把路子堵死，戈薇自然也不好插口说什么，更何况他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真继回头看了四人一眼，补充道：“而且他们竟然敢对晴香打这样的主意，我没当场斩杀他们就已经是放他们一马了，至于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交给佛祖裁断吧！”略一停顿，又问，“晴香，你怎么觉得？”

杀生丸和奈落旁观到这里，才注意到三个小姑娘中央还站着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女人，鸦黑的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衬得整个人异常地白。说起来奈落和杀生丸也都很白，杀生丸是坦荡皎洁如月色般的白，奈落是失了血色的死人般的白，而她的白带着冰凉的寒意，似乎比地上的雪还要更晶莹剔透几分。

女人自然就是晴香了。她回望着真继，一瞬间清冷的五官都似乎灵动起来，温柔地笑着说：“只要是夫君的决定，妾身都同意。”

真继点点头，再次转向那四名村人，发出最后通牒：“滚吧！”

“可是……”那四人还不死心，眼见真继上前一步，手中的剑朝他们直劈过来，立刻吓得大喊一声，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逃远了，雪地上也留下一长串异常醒目的血迹。

真继也只不过是为了吓唬他们，长剑才虚虚劈出去半招，就立刻收回了剑鞘。他回过头，再次看向自己的妻子，眼神又是欣喜又是释然，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晴香，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这真是太好了！”

晴香脸上还是那副温柔的神情，她说：“是啊……妾身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坚持了这么久。不过，还能活着见到夫君，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正在这时，地上的人们才注意到不远处半空中悬停的两一人一妖，永远和刹那率先奔了几步，兴奋地朝他们摇手：“父亲大人！奈落！你们果然也来了！没想到真继的妻子竟然没死！你们肯定也觉得这是奇迹吧！”

奈落与杀生丸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细微的疑惑。奈落点点头，用一贯的柔和笑容回应了两个小姑娘：“……所以，可否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已经全都坐在了小木屋里。虽然简陋而破蔽，但搭建的木材都还算厚实，把漫天的风雪好好地隔在了外头，地炉一烧起来，竟然还捎来几丝暖意。这座小木屋应该是常来山里的看林人或者猎手搭建起来，用以临时休憩的地方，内里还附带了简单的生活用具，而到了冬天，则成为救命的庇护所。

晴香煮了些热水招待他们，一边歉意地说道：“这地方太过简陋，所以才慢待了客人。如果是在自己家……”

诸叶摇摇手，第一个打断了她：“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不是来喝水的。刚到这里就看到那四个恶徒妄想欺负你，幸好被我们打跑了，否则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不过话说回来，晴香夫人，您究竟是怎么在这样寒冷的地方活了七年的啊！而且既然没事，为什么不赶紧回家呢？”

晴香抬起眼睛，露出十分愕然的神色：“……七年？”看见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顿时更惊讶了，“妾身担心夫君出征没有冬衣御寒，于是独自出来送衣物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因为大雪封山才会困在这里。怎么你竟然说已经有七年了？……这些天，妾身都是靠在屋中翻到的不知谁留下的陈米才不至于冻饿而死，如果真的有七年，恐怕连尸体都化成冻骨了不是吗？”

这一下，所有人都觉出不对了。戈薇试探地问道：“晴香夫人，您在此处暂歇的十几天里，就没有试着走出去过吗？总会有风雪小一些的时候吧？”

晴香点点头：“当然有。确实有一天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妾身试着朝山下走，可四周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怎么也分不清方向，走着走着，竟然又回到了小木屋前。这样的事情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走回了原地，后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担心等米吃完了会不会死在山里，结果就遇到了那四个恶徒……他们原本也不过是因为大雪而迷路的村夫，本以为遇到他们就得救了，没想到……唉！”

真继听到这里，正色道：“晴香，真的已经过了七年。我征战之后回到家中没看见你，问邻居才知道你在幻弥山失踪。我们都以为你被雪女掳走，死在她的手里，原来……”

晴香一愣：“雪女？这山里还有雪女？”

三个小姑娘互望一眼，齐声道：“对呀，你见过没有？”

晴香摇摇头：“从没见过什么雪女，这里除了雪，还是雪，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她听说了这件事后似乎有点后怕，小心翼翼地看向真继，“夫君……”

真继点点头，从背后拍了拍她，安慰道：“没事的。有我们在，这里还有巫女大人和除妖师大人，无论如何都能平安回家的。”

这时候，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犬夜叉开口了，他朝屋子里众人打量一周，最后说道：“所以说，到底应该怎么解释？为什么晴香夫人明明在幻弥山失踪了七年，她却自己以为只有十几天？”他虽然像是在问大家，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瞟了奈落一眼。

小姑娘们也跟着问：“对啊，究竟怎么回事？”

奈落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一成不变的柔和笑容，俨然一副没注意到的样子，也并不打算回答。直到头发被身边某只大妖悄无声息地一拽，他疼得吸了口气，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才一边把自己的头发从对方手里解救出来，一边说道：“也许是中了什么妖怪的幻术，又或者……是进入了神隐之世。”

“神隐之世？”

“据说是神灵所居住的世界，那里的时间与空间都与我们所在的世界不同。时常有凡人一不小心踏入神隐之世而被永远困住，就算有少数的幸运儿能够平安返回，却往往发现自己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几天、几个时辰，可回到凡人的世界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