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所以说……你真的打算带着这十几号连刀怎么挥都不知道的村夫去讨伐雪女？”奈落沉默了很久，才问出声。

被问话的男人听到他这么说，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迟疑着回答：“但我们毕竟有十几个人，还是男人。雪女只有一个。”

奈落不屑地轻嗤一声：“你对妖怪的力量还真是一无所知。——怪不得不死原城的家老们会把你的事推到我这儿来。”

就在接到信报后不久，清和城的家将就带着队伍到访了。与周围几位大城的领主相比，清和城的实力最弱，派来的与其说是武士，倒不如说是临时把农夫从田地里拉出来，连铠甲都没配齐，只胡乱塞了一把刀，就给带了过来。

而只有他们的领队——这个叫做真继的男人——看起来手里还有两下功夫，插在腰间的剑也算得上良品。

不过……还是菜得要命。

奈落忍不住皱眉，就这种级别的武士，当年自己召集的七人队中随便拉出谁来，都可以一个人打一大群。究竟为什么这些人类会不自量力地想要跟雪女过不去啊？！

此刻房间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挤了一大堆因为暂时厌烦了打雪仗便守着瞧热闹的闲人闲妖。出于实力的原因，奈落耐着性子没有驱赶，而那些家伙却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自己在打扰别人谈正事的自觉。

诸叶忍不住开口了：“喂，那个雪女真的那么可恨吗？失踪的人真的都是她掳走的？”

真继回答的语气十分确定：“除了她，没有别的解释了。虽然说从以前开始，幻弥山也偶尔有人类失踪，但并不会集中在冬天，也远没有现在这样频繁。自从雪女出现之后，最近几年，每年都有数十位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莫名其妙失踪。明明早上说好了回家，可一旦消失在大雪深处，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诸叶打断他：“男人？……她只掳走男人？”

真继点点头，但隔了片刻，又摇摇头：“大部分是男人，但……”他迟疑着说，“也不是没有女人。我的妻子也被雪女掳走了。”

“哦？”奈落这才感兴趣地抬起眼睛，“可否告知得具体些？”

真继的脸上展露出一瞬间的难过，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又是那副认真的表情，说道：“这件事得从七年前说起……那时候我还不是清和城主的家将，只不过是一个铁匠，在城下町的一间店里做工。当时城主大人参与进了附近几位领主之间的纷争，他们因为土地的问题一言不合，便划为了两派，各自召集自家人马打了起来……我是清和城的人，又擅于打造武器，也自然而然进入了城主大人的队伍。”

“后来呢？……能升任家将，想来你大概立了功？”

“也算不上什么立功，毕竟清和城的实力……”男人轻咳两声，“您也看见了，队伍里大多是些老弱之人，并没有几个真正能上战场的。而我大约因为从小就开始打铁，比起一般人来说力气大了不少，所以在后来的几场战斗中得了城主大人青眼。”

“这么说，还是立了功。”

“您言重了，”真继有点尴尬，又继续叙述了下去，“那场混战，咳咳……虽说清和城的战力不值一提，但城主大人的眼光很准，与我们结盟的其他几位领主都很强大，竟然打得敌对那边接连败绩，不断溃逃。他们逃跑，我们就追，不知不觉越走越远，一直追到了他们领地深处。那时候正是冬天，我记得很清楚，城主大人嘱咐我们要速战速决，要是拖久一点，粮食就供给不上了，也没有足够的柴火做饭……”

“听你说话的口气，想来非但没能速战速决，反而拖了很久？”

“您猜得真准。敌人那时背水一战，反扑得极其猛烈，战斗打了好几天……然后忽然下雪了。”

“雪？”

“是的，很大的雪，一直下了好久，数不清多少天，把来时的路都铺满了。那么大的雪，又刮着风，仗根本没法打，回又回不去，队伍里冻死了不少人，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想方设法躲起来避寒，那段日子可真是混乱啊……等到一切平息，领主们能够重整队伍，已经快到第二年春天了。无论谁都没了战意，就干脆带着剩下的人回来了。”

奈落仔细地听着，隔了一阵才问：“那么那场雪大约与雪女有关了？”

真继迟疑了一阵，才说道：“其实我们也不能确定，不过自那之后，雪女就出现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悲痛的神色，“战争结束后，我好不容易回到家，却没有看到我的妻子。向邻居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听说了我们的队伍困在大雪里的消息，于是收拾起家中御寒的衣物，想给我送过去。从清和城前往战场，中途必定要经过幻弥山，尽管那时候已经开始有人在幻弥山里失踪，但她还是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奈落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坚持讨伐雪女的原因。”

真继说道：“是的。那雪女已经伤了许多人命，除掉她是义不容辞的事，但我坚持此行，也确实怀有私心……我要找到我的妻子，我要知道她在幻弥山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就算她真的已经不幸离世，也至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到这里，语气更加恳切，躬下身子，以额头触地，恳求道，“听说您是不死原城的代城主，城中事务均需要过问于您。因此我冒昧前来，想要求得您的帮助，如果不死原城也能出些人手，那就……”

听到这里，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向奈落，想知道他如何决断。结果真继还没说完，奈落就打断了他。

“不行。”黑发青年干脆地说道。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的神情，尽管对方已经把姿态伏到了最低，他却没有一丝动摇的意思，“这件事不死原城不会出手。”

真继露出失望的神色，正想问问理由，几个小姑娘已经抢在前面问起来：“为什么啊？奈落？”

奈落面对着她们，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在这样的冬天，如果真的是雪女，就算两城合力也不可能杀得了她。非但杀不了，还会有额外的伤亡。你看看清和城派来的那些人，此去全军覆没也说不定，而不死原城的人去了也会是一样的下场。现在我只是暂代管理事务，要是凉生回来了，发现他城里的武士突然损失了一大批，要怎么交代呢？”

小姑娘们望向窗外守候着的那十几个面有菜色的武士，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有道理，一看就打不赢的仗为什么还要打呢？

真继仍不死心：“大人，这件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如果能除掉雪女，对两城的居民来说都是好事……”

奈落看了他一眼：“那也得你能除掉。话说回来，如果窗外你那十几名属下知道，你执意带着他们自寻死路，其实是为了找你被雪女掳走的妻子，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呢？他们与她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真继的心事，他脸上泛出难堪的红色，低下头没有说话。

奈落又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没有再继续请求下去的意思，便站起身子，掸掸衣服上的灰，打算就这么送客了。就在这个时候，真继又开口了：“您说得没错。”

“嗯？”

男人扬起那张黝黑的脸，十分郑重地说道：“我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实际却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要连累十几个无关之人，这实在太自私了……不过，我的妻子是一定要去找的。我现在就去跟我的人说，让他们全都原路返回，安安心心在家里过冬。幻弥山我自己去。我现在不是以清和城家将的身份，而是以一名丈夫的身份……自己去。”

奈落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目光在腰间那把剑上停顿片刻，最后略一点头，事不关己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在这里祝你好运。”

真继又朝他行了一礼，站起身来正要告辞。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喂，你有钱吗？”

他一愣，看了看从刚才开始就坐在一边旁听，还不时喜欢插句嘴的红衣小姑娘：“钱？干什么？”

“先说有没有。”

“这……我这几年来，还是领到了一些薪俸的，虽然也算不上太多……”

“有钱就行。”小姑娘朝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既然是去消灭雪女，要不要雇几个专业人士一起啊？比如除妖师？”

“以前倒也想过。可是雪女一直都只在冬天才出现，可等到那个时候又很难正巧碰到路过的除妖师，去请人也不知道去哪请……”

“那现在不就正好？”

“啊？”

“我、们、啊！”小姑娘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两个明显是半妖血统的女孩儿，“我们可都是经验丰富的除妖师！怎么样？你能出多少钱？价格好商量！”

三天之后，一行人整装待发。

三个小姑娘以三枚银币的价格，谈成了这单生意。她们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装备，准备跟着真继前去讨伐雪女了。一路同行的，还有某位红衣小姑娘的父母，对此犬夜叉的解释是：“反正也要回家，索性顺路去看看。”而戈薇的解释是：“那位妻子究竟遭遇了什么，真令人担心啊！”

他们离去后，喧闹不堪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奈落松了口气，重新在炉上泡了热茶，正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无人打扰的宁静时光。忽然腰上被什么东西一缠一拽，下一刻人已经飞到了半空，这经历简直似曾相识。

“你干什么！”某人恼火地撕扯着牢牢裹住自己的雪白毛皮，“要带我去哪儿！”

杀生丸把他四处乱动的手按住，反而又缠了一圈：“跟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只雪女而已！”奈落手不能动，只好转了转脖子，恨不得一口咬上去。他一点都不想离开自己温暖舒适的屋子，钻到那什么见鬼的大雪纷飞的幻弥山去！

“因为永远和刹那去了。”杀生丸说，“女儿们走到哪，我就跟到哪。这可是你说的。”

“……”奈落难得语塞了片刻，“我什么时候说过。”

“秋日祭那天晚上，你说过。”

“……你的记性如果能差一点，这世界一定会很美好。”

一句随口的调侃而已，奈落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这家伙能记到现在！

杀生丸嗤笑一声：“可惜了。我记忆一向很好，最擅长的就是记仇。”

奈落不高兴：“……要去你去，我不去。”

杀生丸完全不为所动，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别说傻话了，一起去。”

喷出的热气吹得耳朵一痒，奈落忽然觉得心脏里有什么东西猛地鼓动几下，要说出口的拒绝竟然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而这么一迟疑，又被带着飞了一大段距离。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傻……！”

老子的智慧明明整个妖界无妖能及！怎么可以说我……

说我……

……啧，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