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普通的蛛丝绝不可能拥有那样夸张的长度，更何况上面散发着的妖力简直令人无比熟悉。
“露出本性了吗？奈落啊……”
白衣的大妖怪轻轻吸了一口气，加快步伐，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惨叫声发出的庭院。但见到眼前的情景，杀生丸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里应该正是举办筵席的地方，但只办了一半便被迫中断——庭院中央的矮桌上杯盘狼藉，食物和酒水撒得到处都是，而传酒送菜的仆从和负责安全的武士也七七八八倒了一地。
在场还保持清醒的人唯有三个——杀生丸的目光最先锁定在角落处。名为奈落的人类青年一扫前些日子慵懒闲散的模样，穿着一身浅米色的狩衣，鸦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怀抱三味线跪坐在留给乐师的位置上，殷红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庭院中央的争执。
高台之上有一老一少两个服饰华贵的男人，刚才那凄厉的惨叫声正是从那年老的人嘴里发出来的。他一脸惊慌地跌坐在地板上，只靠手肘朝后一点点地挪动，浑身抖个不停，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站在他面前举着长剑的青年男子。从两个人衣服上绣的家纹来看，他们应该都是不死原家的男丁，换言之，这大概是那位恶名昭彰的城主和他从不在人前露面的儿子了。
“不……不行，我是你的父亲，你不能杀我！这可是弑父之罪！”老城主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拼尽全力地朝后挪动，但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始终只能停留在原地——无数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往何而去的蛛丝牢牢地黏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徒劳地挥动着四肢的样子，就如同被固定在蛛网上的昆虫。
而站在他面前的青年，身上也黏了许多蛛丝，尤其是双腿的部分，那些丝线细密地包裹着，仿佛织成了两只银白色的长靴。但青年丝毫没有恐惧或抗拒的神态，他牢牢握着手里的剑，朝着自己的父亲又迈出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混杂着迟疑、挣扎和悲伤。
“父亲大人，对不起……”他低声地道歉，长剑高高举起，似乎马上就要劈下去，但在半空中停顿片刻，终究没有继续，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忽然“铮”地一声，拨动三味线的声音从乐师的角落里传来。琴音引起了蛛丝的共振，无数成条成缕的银白细丝在风中颤动，发出微不可查的“嗡嗡”声。
奈落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和善，不紧不慢：“少城主大人，请快些动手吧。都到了这时候，您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少城主似乎为身上的蛛丝所控，再次向前，手中举起长剑——如果此刻劈下，应该正好能将老城主的脑袋切成两半，而后者再次惊恐地大叫起来。
“不要！别杀我！饶了我吧！”
“等……等一下！奈落！”少城主忽然喊道，“请等一下！”
奈落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无可奈何：“少城主大人，你……”
黑暗中银光一闪，倏！砰！
沉闷的声音响过，被劈成两半的三味线从半空中掉落，顺着台阶一路滚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奈落收回情急之下挡在身前的手，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三味线落下的方向，随即端端正正地坐回原位。殷红的眼眸里敛去震惊，几乎于片刻之间便恢复了如同初春湖面般的柔和平静——尽管那湖面之下很有可能隐藏着谁也无法探知的无底深渊。
“杀生丸大人。”黑发的俊秀青年仰头冲白色的犬妖打着招呼，唇角泛着细微的笑意，“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您。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杀生丸一手执着爆碎牙，剑尖朝地，面无表情地盯了他片刻，冷声道：“神乐和白夜来枫之村拜访，说你被这里的城主强行带走，担心你会遭遇不测，因此向我们求助。”
“神乐？白夜？他们竟然……”奈落神情一怔，仿佛与刚才手中的三味线被杀生丸一刀劈开相比，自家弟妹求旁人来营救自己这件事倒更加令人惊讶。但只过了片刻，笑意重又浮现：“哎，可真是的……”
“的确。”杀生丸瞟了一眼遍布四周的蛛丝，意有所指地说，“看来是我多事了。”
“怎么会。有杀生丸大人在此，一切自是放心不过。只不过没想到神乐竟能劳动得了您。”
“……与她无关，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最后一个“惊”字尚未出口，脖颈一凉，雪白的剑刃已经紧紧搭上了衣领。随着这个动作，几根被剑上所附的锋利妖气切断的黑色长发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你还要装模作样多久，半、妖、奈、落？”杀生丸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泛上杀意。
遭到生命威胁的青年仍旧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也不见半分惊恐，不闪不避地对上犬妖金色的眼眸：“杀生丸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必明知故问。”
“我是真的不明白。”奈落渐渐收起笑容，变得认真了几分，“您称我为‘半妖’，可我明明是人类啊。”
“是吗？人类可不会像蜘蛛一样吐丝。”杀生丸从地上随意扯起一缕蛛丝，又松开手，任它在风里飘落，“你打算如何解释？”
“这个啊……我生来便具有少许异能，只是在常人看来稍显怪异，故而鲜少示人罢了。至于为何如此，这个中缘由一直都不甚明了。然而杀生丸大人，无论如何，我终究是人类，您应当看得明白。”
杀生丸凝目盯着他，过了片刻，颔首道：“没错，虽然妖气萦绕，但这具身体……是人类的身体。”剑尖非但没有撤开，反而压得更紧，在青年苍白的脖颈上划出细细的血痕，“但你是人类还是妖怪，与我又有何相干？难道我杀生丸杀人还需要犹豫吗？”
奈落略一停顿，忽而失笑道：“……说得也是，是我想得岔了。那么杀生丸大人，您杀我的理由是什么？神乐他们原本是请您来救我的吧？”
杀生丸冷冰冰地道：“你在这座城里为非作恶、祸乱世间，我如何还不能插手了？”
奈落惊讶道：“原来您平时还有替天行道的爱好么？这可真是……”
被他这么一说，杀生丸竟觉得别扭了几分——按说平日里不知见了多少妖魔作乱、屠戮人间的惨事，他从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更无意出手阻止。但眼下看着奈落牵扯到这座不死原城里，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想杀了他。若说这是因为旧怨使然，但又为何初次在村落里见到转世的奈落时，没有立刻动手呢？
就在犹豫的间隙，一道喊声从身后传来：“请住手！不要伤害奈落！这与他无关！”
一身华衣的少城主跌落在地，两手支撑着身体，吃力地朝他们这边挪动：“大人，请您不要伤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缠裹他的蛛丝无力地散落在四周，杀生丸惊讶地发现，离开那些蛛丝，这位少城主竟然根本无法自己站起来。华丽织绣的衣袴遮掩下，两条腿根本细瘦到不正常的程度，原来他竟是位足不能行的残疾之人。
正在这时，庭院入口处一阵喧嚣，几个人影飞快地掠了进来，正是犬夜叉一行人到了。其中永远和刹那还顺道一人一个，捎上了神乐和白夜。
犬夜叉把戈薇从背后放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场景，面露疑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杀生丸微一沉吟，终究还是撤开爆碎牙，把剑插回了腰间。
脖子上的威胁一消失，奈落立刻站起身，快步走上那座高台，将挣扎得有些狼狈的少城主扶着坐了起来：“……我没事的。”
少城主紧张地一把回抓住他，眼睛盯着脖颈上那道新鲜的血痕：“……怎么没事！你差点就死了！”一边说，一边从衣服里摸出块雪白的丝帕，小心地按在了伤口上。
奈落像是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抗拒，只任由他按着，脸上浮现出安抚的微笑：“我真的没事。”
犬夜叉见半天没人搭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啊？外面的人全都中迷香晕倒了，你们在里面……”直到这时候，他才瞥见遍布庭院的蛛丝，脸色倏地变了，咬牙切齿地道，“奈落！”
“哎——”黑发青年懒洋洋地应了声，“我在这里。”
“你！”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答话，却不知为什么让犬夜叉本能地感到火冒三丈。然而剑刚举起来，就被戈薇给按了下去：“等等，犬夜叉，别冲动！我们得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神乐和白夜对视一眼，虽然都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却还是朝奈落快步奔了过去。
“哥哥！”
“嗯。”奈落回应他们的时候，态度明显多了几分亲切，“你们可真是……出乎意料。”
白夜忐忑地轻咳两声：“难不成，是我们多事了？”
“差不多吧。”
“哼！没良心的混蛋！”听到这句肯定的回答，神乐一脸不忿，“那你早说啊！害我们一直担心！”
“倒也不是故意为之，只不过事发突然……”奈落竟少见地解释了几句。而跪坐在他身边的少城主一边牢牢地帮他按着伤口，一边好奇地盯着神乐和白夜：“奈落，这就是你常常提到的，家里的弟弟和妹妹？”
“哼……是。”
“可真好啊……”少城主的语气里泛起细微的羡慕，随即轻叹一口气，将目光转向远处的犬夜叉和杀生丸，“我想，还是由我来向各位解释吧。”
杀生丸点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原本在小声争论的犬夜叉和戈薇也静了下来，把注意力转向他。
少城主静默片刻，等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仇恨：“……我要杀了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