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以说，那位城主的名声确实很不好咯？”
“岂止是不好，简直恶名昭彰！”珊瑚听起来气呼呼的，表情里透着明显的憎恶，“我去打听了一圈儿，好多人都知道他的事。那个家伙性子骄奢贪淫，尤其好色，常常以各种理由哄骗少女前往他的城中，很多去了的女孩都一去无回，没人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
戈薇惊讶地捂住了嘴：“啊？附近的城池里居然有这样的统治者，怎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弥勒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我们作为除妖师，一直只盯着妖怪的动向，从而忽略了人类的事情吧。”
“所以说……那天幸好诸叶没有真的去应聘，不然……”
“倒不用特别担心，”犬夜叉抱着胳膊盘坐在廊下，“区区凡人还不能把她怎么样，最多是被那种家伙恶心一下罢了。”
小辈们统统挤坐在房间一角，这一次连金乌、玉兔和翡翠也到了场，不过他们都习惯性地保持沉默。只有诸叶听犬夜叉说到自己，不满地撅了噘嘴：“啊，父亲你真是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儿，求你有点儿做父亲的自觉行吗？”
犬夜叉哼了一声，高高仰起头：“我那是相信你的实力。”
“这么说起来，奈落那天确实是好心咯？”不知道为什么，永远总对奈落怀有奇异的好感，见此机会，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犬夜叉毫不犹豫地说，“永远不要对那个阴险家伙放松警惕！就算他变成人类了也一样！”
弥勒一只手拉着珊瑚，两个人整齐划一地连连点头。
“可是……”只有戈薇略有犹疑，“我们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前世的罪孽，就对他怀有偏见，不是吗？”
珊瑚与弥勒对视一眼，弥勒捏着下巴，跟着陷入深思：“这倒也……说得有点道理。”
“而且……”戈薇继续补充，“我总觉得事情还没完。”
“怎么？”
“那位城主正在到处招募侍女，不知他招到了没有？又会是谁家的女孩子呢？万一……”
珊瑚“啊”地一声站起来，飞快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身为女性，她和戈薇果然对某些特别的苦难要比男人们更为敏感。
“我们得去弄清楚！不能再让那种糟老头子继续为祸乡里了！如果他看上谁了，得前去向对方发出警示才行！——说不定还得帮助人家逃跑！”
调查工作并不顺利，这个时代人类彼此之间的传讯手段很不发达，村落与村落之间都得依靠两条腿往来。何况很多人并不喜欢将自家的隐私到处传扬，又对陌生人怀有警惕，不像妖怪那样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
这样艰难的工作进行了几天，始终没有打听到城主侍女的招聘进行到什么程度。几人正感到棘手之时，忽然有意料之外的访客到来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神乐与白夜会结伴前来枫之村拜访。虽然已经接受了他俩兄妹关系的设定，但从接受到习惯，始终需要时间——毕竟上辈子的时候白夜还没诞生，神乐就已经死在了奈落的手上。因此最令人感到违和的是，这两个人居然还是为了奈落而来的。
作为待客的礼节，戈薇立刻沏好了清茶招待他们。两方人马各占一边，在室内相对跪坐着，一人捧着一只茶杯，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出声，就像是接下来的话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似的。
“请问……为何你们两个来了？奈落有什么事要你们传达吗？”戈薇思索了半天，也只考虑到这一个可能。
“倒也不是，是我们想要来找你们。”
“怎么没见神无和白童子？”
“他们两个留着看家。何况神无太小了，不方便带出来。”神乐犹豫片刻，终于决定由她交代整个来由，“……但确实是因为哥哥，他可能遇到了麻烦。”
“奈落、遇到了、麻烦。”弥勒也正在场，闻言不可思议地重复，连句子都一顿一顿的，“他、那种家伙、能有、什么、麻烦。”
“也许只是我想多了，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平安回来。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很有可能是我拖累了他。”神乐的脸色透露出不安，“哥哥被那位城主请走了。”
“那位城主？！”
“就是那位……举办盂兰盆祭的城主。”
在场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到诧异：“不是说只是选侍女？请走奈落做什么？……他不是男的吗？”
白夜咳嗽两声：“……不是侍女，是以乐师的身份。那位城主派来的人说是要举办什么筵席，需要找人奏乐助兴，于是找到了我家门上。”
“乐师？！……对啊。”永远一拳垂向掌心，“奈落的三味线弹得那么好，附近方圆几十里内，不请他请谁？”
神乐依旧锁着眉头：“我总觉得对方不安好心。最近几年，那位城主日日举宴，也没见非要请什么乐师，这恐怕只是一个托辞。而且盂兰盆祭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答应他们，似乎就被盯上了，回去的时候隐约感觉到被人跟踪。”
犬夜叉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珊瑚率先开了口：“……就不能不答应吗？”
白夜悠悠叹了口气：“说是请过去，结果一溜儿来了好几个武士，当面连刀都拿出来了。哥哥倒没说什么，拎着琴就跟着走了，但……这会儿咱们也不期待有多丰厚的酬劳，能把哥哥平安放回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简直是仗势欺人！”一直沉默不语的刹那把手伸到刀上，差点儿站起来，“要不我去把他抢回来！”
永远一把拉住了她：“等等，你冷静点儿！”
“不过……”戈薇反复思索着这个故事，发现了一处疑点，“你们以前不是说奈落很少奏琴的吗？连周围的村民都不知道，那位城主又为什么会知道他能胜任乐师？”
“因为……”
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白夜与神乐对了一下眼色，显然达成了某种共识，才由白夜再次开口。
看起来雌雄莫辨的少年悠悠叹了口气，那副忧愁的模样显露出几分前世的影子：“我们的父亲，就是在七年前以同样的理由死在那座城里的。”
“什么？！”
“之前也与你们提及，父亲曾是远近有名的乐师。由于技艺出众，常常被附近的富豪贵族们请去演奏，所以才能获得足量的酬劳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最后一次请他前去的，正是那位城主——据说是因为寻回了一个多年失散的儿子，要举办筵席庆贺。但是……”白夜垂下眼睛，声音也跟着低沉下去，“父亲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室内静默了片刻，一下子挖出别人家里的伤心事，就连最开始一脸不虞的犬夜叉也觉得尴尬起来。还是弥勒咳嗽两声，尽量不带感情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不知道？！”
“就那样……毫无音讯，像彻底没有这个人似的。哥哥曾经亲自前去打听，但对方毕竟是世家贵族，根本不屑于与我们这些下等平民交代，最终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就在那时，母亲正怀着神无，听到这个噩耗，身心俱受打击，生下孩子就跟着去世了。”
“啊……这可真是……”
“也许……”戈薇试探着安慰，“也许你们的父亲，还尚在人世呢？毕竟现在什么确切的消息也没有。”可话一说出来，她也意识到这有多站不住脚。从白夜的叙述里，这么一个担责顾家的好男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抛妻弃子，消失无踪呢？就算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传个消息也总还是能做到的。
“奈落答应前去……会不会是还想再探听一下？”诸叶忽然插嘴。
白夜看了一眼神乐，后者的脸色愈发地不好看：“恐怕正是如此。哥哥那个家伙啊，别看平时温温柔柔的，一旦做下了决定，可以完全不要命，就算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以前跟父亲感情最好，父亲至今连一方安息之地都没有，他一定是不甘心的。可这次他只有一个人，贵族人家又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秘辛，万一当真撞到点什么……”她说到这里，似乎不再敢往下想，猛地抬起头来，“我知道这样前来拜访可能过于冒昧，可是我们实在没有旁人可以求助了。你们的本事都很厉害，不知是否可以前去那座城里探访一番，替我们看看哥哥是否平安？如若他能顺利回来，必有重酬……
“不，不用！”几个长辈还没说话，诸叶第一个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自己胸脯，“包在我身上！朋友的托付，必须得两肋插刀才行！何况吃了你们那么多饭，怎么还好意思谈酬劳的事！——你放心神乐，我肯定把你哥平平安安带回来！”
倒是犬夜叉不爽地开口了：“你别那么快答应啊！她哥可是奈落！奈！落！”
“那又怎么样——”
正在几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屋顶一声轻响，像是被什么大型鸟类重重踏了一脚。
永远靠窗最近，连忙朝外看了一眼，一团白色毛绒绒的东西升上天空，已经飞得远了。
“——啊，父亲大人！”
犬夜叉闻言立刻跳了起来：“杀生丸去了？！”
“看方向，好像是的。”
“不行，怎么能落在那个家伙后面！”一下子好胜心越过警惕心占了上风，犬夜叉一拉戈薇，把她背在自己身后，“我先走了，你们随意！”
这座城矗立此处已达三百多年，沿袭城主家族的姓氏，被称作不死原城。石砌的城墙高耸而坚固，城内建筑层层环绕，如卫士般拱卫着城主及其家眷的住所。
说是家眷，其实也只有城主和他体弱多病、鲜少见人的独生儿子而已。至于年轻女眷，原先也是不缺的。但是随着城主荒淫暴虐的名声渐渐传开，人们发现，许多如鲜花般娇妍的女孩子最开始会出现在这里，却又会在不经意地某一天突然地消失不见，便生出了警惕。
城下的人家不再把自家的女儿往这里送，于是城里属于年轻女子的身影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了年纪的阿嬷或面目冷硬的武士。
杀生丸到达不死原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各处建筑里燃起，将整座城池映照得富丽堂皇。只一落脚，他便觉出了不对——空气里丝丝缕缕飘着奇异的幽香，像是某种盛开而败的花朵落到泥泞的土地上，被踩踏碾压而出的甜腻夹杂着腥气的汁水。
——这是迷香的味道。
果然，没走几步，便看到一名仆从打扮的人类倒在地上，昏睡不醒。他的手边还散落着一只托盘和几只摔得东倒西歪的水果，看起来正准备为筵席上菜。离他不远，还有几名武士也倒伏在地，手里的刀剑胡乱地歪在他们身上，其中一人的长矛看起来差一点儿就要戳穿他自己的脖子。
冷风拂过，整座城里寂静一片，并没有人类居所惯有的热闹与喧嚣。看来此时此刻，城里所有的人都已经陷入了短暂的迷梦。
身为大妖，区区迷香自然不能对杀生丸造成什么影响。他屏息凝神，捕捉着周围方圆数里内最细微的动静——很显然，既然迷香起效，那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如果有什么筹划，现在应该已经在动手了。
大约从城中心的宴会厅那边传来了人声，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惊恐的惨叫。
杀生丸蹙眉，箭一般地朝那边奔去。
其实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赶来此处。白夜与神乐拜托的，明明是犬夜叉他们不是吗？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也许只是好奇，杀生丸心想，毕竟那可是奈落——过去的那些年月，杀生丸身为力量强大的纯血大妖，所过之处群妖无不俯首帖耳。而奈落可是第一个胆敢屡次算计于他，甚至好几次差点儿真的把他逼至绝路的家伙，最可恨的是，那家伙还是一个肮脏低贱的半妖。
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勇气与自己叫板的？
所以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最后结局为何，着实令人好奇啊。
杀生丸忽然停下了脚步。一缕细细的亮色从屋顶挂下，另一端在廊柱上缠绕几圈，牵向不知名的远处。
是蜘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