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所以说,你是要我们相信,我哥和奈落昨天晚上结伴去逛花街了?”红衣的犬妖抖了抖两只耳朵,露出一脸怀疑。
“哎呀,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弥勒无语地叹了口气,他的右脸上还印着鲜红的五指印,都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没有消退,可见当时打得有多用力。
“可是他们逛花街,为什么要你付钱?”
“都说过了,因为那个梅绘是奈落解决的,就把委托转给他了嘛!”弥勒望着犬夜叉的表情,忍不住叫起来,“怎么,到底要怎么说你才信?!”
犬夜叉抱着胳膊,还是摇了摇头:“……毕竟这么多年,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真的没必要非得把这种事往别人头上推吧,怪不得珊瑚生气。”
弥勒:“……”
戈薇也跟着附和:“哪怕换个人选都好啊。杀生丸……还有奈落……真的不可想象。”
弥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放弃了:“算了,我什么也没说。就当是我逛的吧。”
“不过……”戈薇又沉吟起来,“梅绘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
弥勒点点头:“对啊。反正都要杀死她,那让杀生丸动手和奈落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区别?也没必要还得……”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转而看向犬夜叉,“我问你,妖怪的能力都是天生的吗?”
犬夜叉睁开一只眼睛:“问这个干嘛?”
弥勒:“你那些招式,是凭借本能就会使用,还是……”他想了想,又把自己否定了,“不对……我最开始认识你时,你还是条就只会一招‘散魂铁爪’的菜狗。”
这下犬夜叉两只眼睛刷地都睁开了:“想打架?!”
戈薇:“到底怎么了?”
弥勒:“我在想奈落的事……如果说因为他的本体与蜘蛛有关,所以即使转世成人类,依旧保留着‘吐丝’的本能,这也还能够理解。但读心之术……实在不像天生就有的、不需要记忆也能使用的能力。”
戈薇:“你是说……”她迟疑了一会儿,“可是,奈落不是还找杀生丸借了妖力吗?这种问题我们能想得到,杀生丸作为大妖怪,不可能想不到的。”
“如果……”弥勒试探着问,“我是说,如果……”
戈薇:“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杀生丸肯定第一个就撕了他。”
“这倒也是。”
“糟了!”犬夜叉一下子直起了腰杆。
其余两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犬夜叉:“该不会邪见说的是真的吧!奈落对杀生丸下了什么妖术,把他给迷惑住了?”
“……”
夜幕降临,下呂城的仆人在城中各处点上了灯,贵族华丽的宅邸被照得灯火通明。这一代的城主与前几代的祖先相比,算得上勤奋理政、体察民情,因此十分受到爱戴。只不过十分让家臣及属民困惑的,就是这位城主什么都好,至今年逾四十却迟迟未能娶妻。
城主大人自己似乎也很着急,曾经先后派遣使者与附近几座大城的贵族商讨联姻之事,但不知为什么,连对方的公主都定下来了,最后婚事却总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告吹。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能为家族延续血脉的话,就连他的城主之位都岌岌可危。于是家臣们开始张罗在家族旁支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孩子,让主公收养为继承人。
再过几天,那些孩子们就要送过来了。下呂城主坐在居馆之内,桌案上摆着候选者的名单,正在一一过目。
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划过中天,慢慢向西南方向隐去。仆人们大多已经安歇,在门外值夜的侍卫也昏昏欲睡,整座城池陷入一片寂静。房间之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轻响。就在这个时刻,屋外的院落里忽然“哒”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地,随即有轻盈的脚步沿着走廊,缓缓朝正门而来。
下呂城主抬头,正看到障子门的门扇上隐约映出一个高挑的人影,心下顿时一惊。
“谁?!”
回应他的是一声拉长的猫叫,半夜里听来竟有些阴惨惨的,叫人背后直起鸡皮疙瘩。
下呂城主警惕起来,正要扬声呼唤守卫,门被“嗤啦”一声推开,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站在外面,对他十分温和地一笑。男人披散着一头海藻般的蜷曲长发,看起来随意而慵懒,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只猫——那是一只两条尾巴的花斑猫,刚才的叫声应该就是它发出的。
“城主大人,又见面了。”
“我们见过面?”下呂城主只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似乎确实不久前才见过,很快他想起来了,“啊,你是……你是跟那对除妖师夫妇认识的……”
青年点了点头:“正是。”
下呂城主仍旧觉得可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进来的?!门外就是守卫,为什么他们没有通报?!”
“我的名字……”青年依旧挂着那副笑容,顺手将门扇合上,随后抱着猫,从容地走了过来,在城主面前数步的位置自顾自坐下,“您可以叫我‘奈落’。至于您的守卫,很抱歉,我前来此处时看到他们全都睡着了,因此并没有惊动。”
睡着?按说下呂城的守卫全都训练有素,很少在值夜的时候这样懈怠,如果这个叫奈落的人说的是真的,那明天就必须要好好整顿才行了。
下呂城主心底默默想着,对他点了点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奈落说道:“其实要找您的不是我,我也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的猫放到地上,顺手理了理它的毛。
下呂城主沉默地看着他,忽地盯住某处,眼神一凝。青年动作间整只手露出袖口,苍白的手背上,五点梅花般的艳红色印记清晰可见。
那印记他看了将近二十年,不可能会认错——那是梅绘的“怨痕”。
可是,梅绘不都已经被除妖师杀死了吗?怨痕也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了呀?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在别人手上?!
下呂城主直觉不妙,一张脸也有些发白,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谁找我?”
奈落又对他笑了笑:“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下呂城主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绝对是他没想到的答案,“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根本就没有子嗣!”
“不,你有一个儿子……你和梅绘小姐的儿子。”奈落说道,“就在这里。”
下呂城主顺着他的示意,却看到了安安静静蹲坐在地的双尾猫。猫咪拉长的竖瞳盯着他,忽然又拉长声音喵呜叫了一声。
“你……”男人沉下脸来,“梅绘早就死了!死了都快二十年,哪里来的儿子?!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叫守卫了!”
“呵呵……我这个人的确常常说谎。有趣的是,我说谎的时候,人们往往深信不疑,但偶尔说句实话,却总是没人相信。”青年嗓子里溢出几声轻笑,但殷红的眼眸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谁告诉你梅绘死了?”
“是游女屋的亭主说的!那天听说出事之后,我还曾遣下人去找过,亭主告诉我,她从楼上跌了下去,摔断了脖子——都摔断脖子了,哪里还能活?”
“……然后呢?你没继续打听下去?”奈落问道,“比如说,如果她死了,那么她的后事如何安排?葬在哪里?”
下呂城主皱眉道:“这些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她的客人之一,每次去见她都支付了大笔金钱,我们钱货两讫,我不欠她什么。虽然她年纪尚轻就遭祸横死,但那也是她自己命途不济,怪不了别人。居然至今仍然四处作祟,纠缠不休,真是……”
他面前的青年轻咳两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刚才说,你是她的客人之一?”
“对啊,怎么了?”
“啊……准确来说,不是‘客人之一’,而是‘唯一的客人’。在你之前,梅绘小姐是只在游女屋表演才艺的歌伎。”
“……是吗。”下呂城主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这种话怎么能算数?也许她的每一个客人,都是‘唯一的客人’。”
“说得也是。不过,她肯定不会为每一个客人都怀上孩子。”奈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把她送给你那位‘重要客人’的时候,还并不知道她肚子里有你的儿子,对吧?……听说下呂城主至今未能娶亲,亦长年无子,还真是可惜了。”
男人的脸这才微微变了:“我的儿子……?”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看了那只双尾猫一眼,“那后来呢?梅绘……后来呢?”
奈落发出一声轻笑:“这时候才想起来过问?……她不愿意服侍那位客人,自己爬上露台,从楼上跳了下去。在那之后,她自脖子之下,再也动弹不得……一个不能再靠欢场卖笑为生的游女,却又尚未死去,你觉得后来在她身上,还会发生什么?”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人类的欲望啊,有时候真是肮脏龌龊得连地狱里的恶鬼也要鄙夷,她也确实……不再有你一个客人了。”
下呂城主皱起眉头:“够了。我是问那个孩子!梅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你觉得……都发生了那种事,那孩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你在愚弄我?!”男人提高了声音,“那只猫……”
青年像是有些惧怕他的怒火般往后侧了侧身子,抬起一只衣袖半遮住脸,只露出两只殷红的眼眸:“请您听我说完啊……那个孩子尚未成形,就从梅绘的身体里流了出来,游女屋的亭主随手把它扔到路边的水沟,被路过的野猫吃掉了。因为未生而先殁,他怨念不散,与那野猫的灵魂相融,化身成为妖怪猫又……过去的二十多年,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梅绘早就活活饿死在了棺材里。而如今诸事已毕,他又来寻找他的生身父亲,也就是城主大人您了。”
“找我?找我干什么?!……又、又不是我害他们这样的!那个女人不过是个游女而已!她就该做她应该做的事!难道还指望我把她抬进我的城里,做城主夫人吗?一切全都是她自找的!”下呂城主的声音愈发大了,可尾音却带着点颤抖,“守卫!守卫在哪里!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赶出去!”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喊,外面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时那只双尾猫又阴惨惨地叫了一声,直起身子,轻盈地朝他走了两步。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猫,下呂城主却像见到什么可怕的恶鬼似的,整个人往后缩了一缩。
“对了……”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奈落,“你又是来做什么的?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过受人所托而已。”奈落轻轻叹了口气,“令公子妖力微薄,至今还不能开口说话。而梅绘小姐则因为曾经整日哭喊哀鸣,损坏了嗓子,再也不能出声……所以啊,我只是来为他们传话的。”
下呂城主从他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出一点不对:“他们?梅绘不是已经被除妖师给除掉了吗?她又有什么话……”他看看猫,又看看奈落,那个青年漆黑的长发迤逦在身后,又铺满了周围的地板,作为一个男人,这头发也未免太长了一点。忽然,他觉得自己似乎眼花了——周围明明没有风,可奈落拖在地上的长发却似乎扭动了一下。
青年低低地笑起来,殷红的眼眸抬起,隐约散发出妖异的光。“梅绘小姐,”他说,“您都听见了。”
随着这句话,地上的长发似乎被什么东西从中拨弄开,而从那些长发之后,缓缓地探出了一张脸。
一张惨白的、骷髅般的女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