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杀生丸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表情有明显的停顿，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谁？刹那？还是永远？”
“当然是刹那。”
“她竟然会告诉你这种事情？”
奈落微微扬起脑袋，十分得意：“那当然，她可是相当地信任我，什么鸡零狗碎的细节都跟我说了。”
杀生丸挑起眉毛，表示质疑：“难道她当时没有让你发誓，要你不要告诉别人吗？”
奈落把脑袋扬得更高，看起来更得意了：“当然有。但我奈落发过的誓，什么时候遵守过？？？”
“……”杀生丸这一下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你竟然能毫无心理妨碍地说出这种话，也真是了不起。”
奈落看他说着说着就越扯越远，赶紧把话题往回拽：“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
杀生丸不紧不慢地答道：“你要是想说，自己会说的。”
奈落立刻不满地抬起下巴：“……喂。”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质问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可以这么不配合？
杀生丸看他这副模样，胸膛之中像是忽然被一只鸟的翅膀给扑打了两下，一向平静的心绪竟也跟着跃动起来。他想了想，决定索性退让一步，便说道：“……好吧。你开个价，要怎么讨好你？”
等奈落接过话，杀生丸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某个家伙的答案充分显示出了他的恶劣本性。
青年眨眨眼睛，殷红的眼眸透露出一股浓浓的不怀好意：“很简单。……你来给我讲个笑话，只要把我逗笑就算数。”
杀生丸：“……”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阵静默。
奈落盯着他既可以说一派平静，又可以说神情莫测的脸，催促道：“讲呀。”
“……”
又一阵静默。
奈落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见杀生丸还是不说话，他脸上的表情便愈发地神气活现，像一只斗殴胜利的狐狸：“怎么了？平时跟我斗嘴时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这时候竟然哑巴了？”
杀生丸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看他，终于认输般地说道：“……换一个。”
奈落拉长声音：“不、换。”
杀生丸说：“你不是说过吗？我嘴巴有毒。”
“所以呢？”
“……有毒，说不来有趣的事。”
“……”这下轮到奈落说不出话了。分明是自我调侃的内容，可杀生丸却偏偏用了一种仿佛陈述什么事实般的诚实又平静的语气，叫人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
“噗……”隔了片刻，他终于没憋住，抬起衣袖遮住微微上翘的嘴角，而没有被遮住的眼眸里，溢出几丝掩藏不住的笑意。
杀生丸静静看着面前青年笑意盈然的模样，十分认真地等待宣判。最后奈落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仿佛很没办法般地说道：“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片刻之后。
“秋日祭？”杀生丸忽然重复了一遍。
奈落不解地看着他。
杀生丸说道：“今年的秋日祭，正好是朔月。”
“……！”奈落一怔，赶紧算算日子，发现还真就是。他轻咳两声，半真半假地表示了一下担忧：“哎呀，这可有点麻烦了。”
杀生丸：“你竟然没想起来？”
某位人类青年歪歪脑袋：“我为什么要想起来？我的朔日又不是这一天。……不对，我都没有朔日了。”见杀生丸脸上轻松神色渐去，渐渐严肃起来，他便也收起玩笑的语气，小心地问道：“要阻止吗？”
“……”杀生丸目光瞥向窗外，沉吟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秋日祭那天从早上开始，几个小姑娘就忙开了。不过这一次大家都聚集到了奈落的房间，因为某临时化妆师已经答应好要帮刹那化一个适合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漂亮又不失庄重的、还要跟好不容易挑中的草花纹色留袖相得益彰的精致妆容。
虽然是半开玩笑般答应下来的，不过真的开始去做，倒也十分认真。
杀生丸无意间经过房间门口，看见花花绿绿的衣裳铺了一地，刹那已经换好了衣服。姹紫嫣红的艳丽花草绵延在雪白的缎面上，将少女的容色被映衬得无比娇妍。奈落面对着她，手中握笔，沾了贝壳灰，正在一笔一划地替她描眉。相比较之下，虽然半妖女孩穿着华丽的和服，却依旧像是个武士般正襟危坐在屋子中央；倒是奈落的坐姿看起来端庄了许多，抬袖描画的姿势也轻巧而优雅。他们的身边，神乐一只手捧着胭脂，另一只手捧着粉盒，十分尽职地扮演一个置物架，偶尔会对奈落的技术品头论足几句，得到的回应大多是一个不屑的白眼。小小的神无跪坐在他们之间，一言不发，细瘦的手臂高高举起一面镜子，方便刹那随时能看到自己的变化。
杀生丸看着那景象，忽然觉得内心一片安然。
刹那，那是他的女儿。
他想着。
他的女儿，竟然不知不觉间，又长大了。
正在这时，神乐被要求着帮忙去找某样东西，她放下手里的胭脂和粉盒，转身在箱屉里面翻来翻去。可翻了半天没翻到，她又开启了另一只放在不起眼角落里的箱子，忽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奈落握笔的手抖了抖，差点把刹那的眉毛画到耳朵边去，他忍不住瞥了神乐一眼：“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神乐从箱中捞出一截织物，是一件羽织的前襟，紫棠的底色上织绣着雪白的鹤与流云，她小心地抚摸着穿插在绣纹上的金色丝线，看了又看，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好漂亮的图案，这是西阵织吧？”
奈落把目光撤回来，重新开始给刹那画眉毛：“对。”
神乐惊讶道：“这是你的衣服？”
奈落目不斜视，在缺失的眉角继续补了一笔：“对。”
“哪儿来的？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奈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刹那的脸，似乎觉得眉毛的部分已经画完了，于是放下笔，口中答道：“……别人送的。”
神乐的语气十分惋惜：“这么贵重的衣服，又这么好看，怎么能总是压箱底呢？不多拿出来穿一穿，连衣服自己也会哭的。”
奈落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完善妆容，还是要怎么回答神乐。随后，他从工具箱里抽出另一支笔，沾了点胭脂，轻轻抹上女孩的嘴唇。
“……那件衣服的确很贵重，所以要留到重要的时候再穿。”
“重要的时候？”神乐不解，“比如？”
“比如……”奈落依旧没有看她，“比如像刹那那样，去见一个牵挂了很久的、很重要的人，难道不应该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吗？”
神乐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有牵挂的人？”
奈落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语气平淡地道：“……只是比如。”
杀生丸站在原地，觉得刚才那份安然的心情，莫名其妙消失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父亲大人？”
永远带着诸叶出现在廊下，似乎刚刚买来了什么东西，正要往刹那那边送，结果看到杀生丸就在院子中央，两个小姑娘立刻不约而同绷紧了身体，露出某种心虚、仿佛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
杀生丸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们一眼，点一点头，随即衣袖一振，跃上了天空。
青石街道上挤满了人。街道两旁的摊位鳞次栉比，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次秋日祭是附近几座大城共同举行的，各家城主为了展现财力而暗自较劲，因此办得十分隆重，据说到了晚间，除了花车游行，还会请从京城来的匠人为游人燃放美丽的烟花。
几个小姑娘是一起前往的。当夜幕降临，刹那和永远同时恢复了人类少女的模样，除了容色美丽之外，看起来与街上来来往往的其他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诸叶的表情有点紧张，虽然事先已经说好，今晚由她来担任护卫工作，但瞒着自家长辈私自行动，无论怎么说也让人忍不住心虚。
永远拍了拍刹那，不放心地叮嘱道：“待会儿我们把你送到约定的地方就离开，如果出了什么事，就叫我们一声，我们不会走远……不过，到时候有翡翠在你身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刹那脸上一红，但还是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我们几个先逛一逛。”
诸叶插嘴道：“神乐他们今天也来了，待会儿找他们玩去。”
三个小姑娘一边商量一边跟着人流慢慢走，偶尔在卖零食和新鲜小玩意儿的摊位上停留片刻，随后又被推着一路往前。
而她们没注意到，就在她们头顶不远处的一片屋顶上，正安静地坐着一道雪白的身影。
杀生丸垂目看着两个女儿和侄女渐渐走远，又把目光瞥向了黑暗夜空中几不可见的朔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另一道身影朝他施施然走近，最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喂，我说……”奈落一只手撑着脸颊，半是嘲笑半是调侃地问道，“你每次都像这样吗？女儿走到哪，你就跟到哪。”
杀生丸被他说得难得感到一丝赧然，只好将目光撇开：“……并不是每次。”停了片刻，又找补般地道，“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情。”
“行吧。”奈落脸上笑吟吟的，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也抬起头看了看月亮，“朔日对所有的半妖来说都是麻烦的事，你家的两只小狗崽子都这种时候了还敢到处乱跑，看来有个大妖怪做父亲，就是能活得理直气壮。”
杀生丸飞快地从他的话中品出一股酸味：“不高兴？”
奈落依旧挂着笑：“不敢。”
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背后叫嚣起来：“喂！奈落！你在杀生丸大人面前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绿色的小妖怪挥舞着人头杖暴跳如雷，“杀生丸大人明明是好心，想趁这个机会带你出来散散心！你居然还不领……”
“邪见！”杀生丸皱眉，“闭嘴。”
“可是杀生丸大人，这个邪恶的半妖他……”
“闭嘴。”
奈落倒有一瞬间的愕然，看看邪见，又看看杀生丸：“散心？……我为什么需要散心？”
白色的大妖回视着他，金色的眼眸反射着街上灯火的光，流露出某种不可言明的情绪。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才回答道：“……没什么。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想请你一同看一看，这世间尚有许多美丽的风景。”
奈落睁大眼睛，如果杀生丸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只猫他也不会更惊讶：“这种话完全不像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还有，你什么时候变成会‘心血来潮’的那种妖怪了？”
事实证明，只要奈落愿意，他绝对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杀生丸瞪他一眼，言简意赅：“你看不看？”
奈落立刻低头：“好好好，看看看。”又不满地抱怨，“怎么忽然这么凶啊。亏我还推了白夜神乐他们，专程来陪你。”
他这样一说，杀生丸便忽然想起，上次类似的场合，还是在不死原城的盂兰盆祭上。那一次，自己就像今天一样，也盘踞在远离喧闹的屋顶上，而奈落他们在逛祭典——好像那次还差点把神无弄丢了？
邪见当时还嫌弃自己身边太过安静，但现在多了一个奈落，小妖怪好像反而更不满了。
两次祭典之间明明没有相隔多久，可他们的相处方式却好像变得截然不同了。
这时候，邪见再次凑上来，呈上白天准备的一壶酒，又摆好三只酒盏。奈落拿过酒壶，瞟了一眼酒盏的数量，把目光转向邪见：“怎么，小妖怪，你也要喝吗？”
邪见理直气壮：“这壶酒是我今天一路辛辛苦苦背到这里来的，我当然要喝！……还有，我不叫小妖怪，我叫邪见！”
奈落十分好说话地点点头：“知道了，小妖怪。”
“……”
杀生丸垂目看着青年朝盏中斟酒。酒壶是用粗糙的黑陶制成的，年代久远，颜色漆黑无光，衬得那只手更显纤长素白。澄亮的酒液落入盏中，激起轻盈的水响，不一会儿就斟满了。
杀生丸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如此擅长化女子的妆容？说吧，这次又是吃了个什么妖怪？我猜猜……□□婆？”
奈落满脸写着不高兴：“我的本事又不都是吃出来的。明明也有认真学来的！”
“认真学给女子化妆？”
“哼。”
杀生丸十分不理解：“学这个干什么？”
奈落漫不经心道：“以前有一阵子在一个大名身边呆过……那时候闲着没事，便去跟他的姬妾和侍女们学的。”
杀生丸挑起一边眉毛：“姬妾和侍女？你一个男人，怎么混到她们身边去的？”虽然他并不与人类打交道，但是对于人类的规矩还是十分了解的——比如身份尊贵的大名就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眷随意暴露在其它男子面前。
奈落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到这里，抬起头神情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见杀生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只好吞吞吐吐，十分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女相。”
“……”这下杀生丸不说话了，但盯过来的眼神少见地透露出好奇。对了，好像听那个叫弥勒的法师提过，奈落布下“风穴”诅咒的时候，就是……
一瞬间，奈落忽然感受到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危险，他赶紧声明：“没有了！我现在是人类了！变不出来了！”
他面前的金色眼眸居然露出了可惜的眼神。
奈落：“……”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好生气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奈导：停止生理期后都不用记日子，真是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