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山洞漆黑而幽深，却好在留有不少人类来往的痕迹，地上东一块西一堆地散落着许多干燥的稻草，在一个角落里他们甚至还找到了打火用的火镰。
等确认了洞穴内的安全后，奈落让两个小姑娘留在里面，自己重新回到洞口，开始一层一层往上面叠蛛网。银白的蛛丝从袖子里不断涌出，层层叠叠地堵住洞口，看起来异常坚固，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以如今残余的妖力，要对付那条蛇妖，恐怕还远远不够。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毒性随着妖力的消耗不断沿着血脉蔓延，打破了原先的平衡，杀生丸埋在他体内的毒也濒临失控，胸口仿佛被人塞进了一大块冰，冰冷刺痛的感觉不断地袭击着心脏。奈落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有些心烦意乱——真糟糕，也不知道这具脆弱的身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虽然直接交代在这里也不是不行，但做了一半的事情没能完成，多多少少有点可惜。
刚才遇到那两只小狗崽子，为什么要打招呼，要是假装没看见就好了。
“奈落，”永远小心翼翼地踱过来，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奈落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布网的动作已经停顿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永远的问题，只再次看了看面前的蛛网，确定再没什么破绽，才说：“刹那呢？她的腿怎么样了？”
刚才进洞时，两个小姑娘为了检查伤口的情况，本想直接生火照明，幸好被他及时按住。夜晚妖怪频繁出没的森林里，烟火的光亮和气味都太容易成为被袭击的目标，因此这种时候是绝不能生火的。
以前奈落自己处于最为脆弱的“朔”之时，往往都会早早筹划，尽可能选择黑暗、隐秘、安静的地点藏身。而这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她们还远没有习惯作为半妖的生活方式，明知道朔日即将到来，还胆敢大大咧咧地出门除妖，更丝毫没有躲避追踪的经验，一路行来，犯的小错误多不胜数……
——啧，她们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某位逃生经验丰富的前半妖酸溜溜地想，听说西国犬妖一脉天生气运极佳，难道那血统真的如此强大，连只继承了一半血统的小丫头们都能获得庇佑？如果是真的，上天可真不公平啊。
奈落一点也不想回忆起以前自己常常派遣最猛胜四处搜集情报，其中不知道哪一只脑子出问题，又或者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居然得出结论说他霉运罩顶，无论多不可能的倒霉事都会被他碰到，建议他去庙里拜一拜。
他当然没拜。
他把那只胡说八道的虫子开除了。
永远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周围太黑了，其它的情况实在看不清楚。刹那说感觉没伤到骨头，但伤口似乎有些深，我们尽力用衣物包紧了，可一直还在流血。”
“没伤到骨头就好办，反正只要坚持到清晨，你们恢复半妖形态，这点小伤不是问题。”他心不在焉地说，但想了想，又觉得小狗崽子们的判断根本不保险，万一出了点意外，那条大的……只好啧了一声，“我看看。”
黑暗之中只凭被血液濡湿的衣物和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就能判断出来，伤口确实有些严重，小姑娘们包扎的方式也略显生疏，因此一直血流不止。刹那被触动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却抱歉地道：“都是我的疏忽，如果我没有受伤，就不会耽误你们。”
永远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要这么说，我们是姐妹，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感受到手中的温度，她微微一慌，“刹那，你的手好凉！”
刹那点点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确实有点冷……我变成人类形态，常披着的那件毛皮没有了，就总比平时怕冷。”
“而且你现在还在失血！”永远一下子更慌了，赶紧摸摸自己身上，却想起今天出门时天气尚暖，便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薄衣，连外套也没带，哪知道现在会滞留在夜间气温骤降的山里，“这可怎么办……”
黑暗中响起衣物的轻微窸窣声，随即一件轻软的织物“噗”地盖在了刹那的脑袋上。
“赶紧披上，小……咳，刹那小姐。”奈落轻咳两声，语气保持着一惯的彬彬有礼，不过最开始他想说“小”什么，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这种时候，不能让情况更加严重了。”
刹那裹上他的外衣，随后赶紧道谢，奈落却心不在焉地停顿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蛇妖对于血的气味十分敏感，不能再这样流血了。也许我们得把伤口缝起来。”
永远一怔：“可是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奈落说道：“我来吧。反正只是暂时处理一下，只要缝个大概就可以了。”又对刹那申明道，“就是会有点疼。”
刹那赶紧摇摇头：“我不怕。不过这样真的能行吗？而且我们也没有针线……”还没说完，黑暗之中细细的银光一闪，奈落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银针，刹那好奇地伸手接过来摸了摸，发现针身居然是弯的，形状像一只鱼钩——这是专门用来缝合伤口的针。
至于线，当然不用担心，现产现用，随要随取，而且远比一般的棉线丝线坚韧耐用，就算对比钢丝也不逞多让。
刹那只感觉对方冰凉的手轻轻摸到自己腿上，确定了伤口的位置后，一点尖锐的刺痛，已经干净利落地下了第一针。
尽管身处于完全的黑暗中，奈落缝针的速度却很快，那种异常熟练的程度，简直像经常做这件事一样。虽然听说他在村子里生活时，也经常受村民所托，担任大夫的角色，但寻常人类大多是些风寒感冒之类的毛病，哪里会经常需要治疗外伤呢？
刹那忍不住微微迟疑。
奈落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样式的针？他需要经常缝合伤口吗？而且刚才那只手……好像比自己还要冰。
正在这时，一声轻响，随即黑暗中声音传来：“好了。”奈落想了想，又嘱咐道，“等到清晨的时候，你恢复妖力，伤口开始愈合，这些蛛丝会自己消失的。”
“谢谢你。”两个小姑娘觉得这句话她们今天已经对这个人说了无数遍，以后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
忽然，她俩又不约而同地想到那天在地念儿的屋子里说过的话，也许……根本就没有以后。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永远和刹那都陷入沉默，很长一段时间谁没有说话。可一向擅于察言观色的奈落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在黑暗中站起身子，小心翼翼朝洞口走了两步，回过头对她俩轻轻嘘了一声：“……别发出声音。”
看起来血腥气还是没能被藏住，那只蛇妖追踪过来了。粗大的蛇身横冲直撞，触动了布置在路上作为警示的蛛丝，奈落很快察觉到对方正不断朝这里前进，最后被洞口层层的蛛网拦在外面。
忽然“哐”地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都似乎震了一下，洞顶不少碎石掉落下来，砸到他们的脸上、身上。蛇妖拼尽全力地一撞，在最外层的蛛网上撕了个小口。透过那个小口，能看见那妖怪已经完全褪去人类外形，变成一条三、四人合抱的巨蟒，两只灯笼般的眼睛黄澄澄的，在黑暗中射出骇人的光芒。
永远和刹那紧紧拥在一起，盯着那个小口，一齐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只能希望那些蛛网坚持的时间长一点，希望黎明早点到来了。奈落知道自己现在妖力完全耗尽，是真的一点也用不出来了，而且心脏内的毒素愈发失控，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剧毒在不断纠缠撕扯，痛苦随着时间的增长不断加剧。他忍不住靠着岩壁，微微弓下身子，额上也冒出细细的汗——可真疼啊。
如果那条蛇真的闯进来，那就只能听天由命，自己绝对尽力了。
“哐！”又一声巨响，蛇妖第二击，将那个小口扩大了一些。它虽然无法看清黑暗洞穴内的情况，但显然卯足了劲一定要把胆敢欺骗它的猎物从藏身处拖出来。又接连几下撞击，虽然将厚厚的蛛网损坏了不少，但要扩出足够自己出入的大小，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而且那些蛛丝虽然看似柔软，实际上却十分锋锐，就这样撞了几次，它自己身上的坚硬鳞片也被切碎了好几片，叫蛇十分心疼。
撞击声渐渐停止了，两个小姑娘互相看看，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从残破的蛛网缝隙中看到，那条蛇把自己盘成一团，头部高高扬起，对着洞口张大了嘴——
“不好！它要喷毒液！”
她们几乎是本能地朝旁边看去，却发现刚才还笔直站着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岩壁坐下，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身体痉挛地蜷缩在一起。
“奈落！”
来不及了。永远抢上前，随手抓起身边的什么对着那张血盆般的利齿巨口用力地丢进去。
巨蛇猝不及防，一个竹篮夹杂着许多散发奇怪气味的细碎小东西被丢进喉咙，把它本要喷出的毒液生生地堵了回去。
——那是什么？
它杵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飞快地感觉到了不对——刚才快要被撞开的洞口渐渐在眼前变成了两个，然后四个，然后八个，还有许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人在围着它唱歌跳舞转圈圈。
等胸口的剧痛缓了一缓，奈落才重新抬起头，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浸透，在空气里凉飕飕的。洞口外面的动静有些奇怪，永远和刹那一个坐在原地，一个站在蛛网附近，脸都朝向外面，像是在围观什么少见的杂技表演。
他也不由得好奇地看过去，然后愣住了。不知道那条蛇究竟发了什么疯，也不朝他们攻击了，而是忽然对自己的尾巴产生了绝大的兴趣，只顾在原地兜着圈子，张大了嘴，不断地试图去咬。追上去，咬住，疼得嘶了一声，放开，又追上去，又咬住，又疼得嘶了一声。
“这是……”某位见多识广的前半妖也没见过这场面。
“我……”永远看了他一眼，心虚气短地说，“是月魔伞，还有那些……一辈子只能吃一次的蘑菇。”
“怪不得……”奈落倒吸了一口气，那种份量足够那条蛇一辈子都找不到北了，真是可怜。他看着小姑娘忍不住微微一笑：“连我都没想起来，看来也不算太笨嘛。”
小姑娘看起来更加心虚了：“可是你的月魔伞全都没有了。”
奈落不在意地摇摇头，随后朝外面又看了一眼：“就快要日出了。”
收到永远和刹那在朔日失踪的消息时，杀生丸在附近山林里找了一夜。可是那块地方妖怪的活动十分活跃，气味过于混杂，加上两个女儿在变成人类后有意隐藏行踪，就连他都一时半会寻不到踪迹。
正心烦意乱间，一丝特殊的异动从远处传来。曾经被故意植入某人体内、用以监视对方的毒素突然陷入剧烈的失控，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抑制，恐怕会很快危及性命。
难道那个不安分的家伙又干了什么？他烦躁地想着，现在永远和刹那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其他。那种家伙，死了就死了。
可是……转念一想，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过去看看也不碍什么事。
“杀生丸大人？”绿色的小妖怪拄着长长的人头杖，正在努力搜寻两位小姐的下落，一回头却发现自家主人已经转过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等等，您要去哪儿呀？！”
杀生丸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迎面树丛里窜出一条伤痕累累的巨蛇，似乎正慌不择路地逃跑，见到他发出尖锐的嘶鸣。
“滚开！”巨蛇嘶吼道，“不要挡我的路！”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邪见已经骑着阿哞从背后赶了过来，见状立刻气愤地挥舞起人头杖：“混账！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杀生丸大人这么说话！”
没想到那条巨蛇听到他的名字明显愣了愣，两只黄澄澄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就是杀生丸……”
虽然这种级别的妖怪完全不是杀生丸的对手，但他看到它这副模样，还是暗暗提起了警惕：“哦？你听说过我？”
蛇妖连身子都竖了起来：“那个杀了我儿子的、毛茸茸的、只会走直线的妖怪。”
“……”
……嗯？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耐与这明显脑子不大灵光的妖怪废话，一只手握住剑柄，正要一剑劈了它，忽然半空中一声熟悉的清叱，明亮的剑光如划破天空的长虹，将粗壮的蛇颈一斩两断。
这一剑，还算迅捷利落。
他仰起脸，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高高的树梢上，一手持着武器，另一只手拎着巨大的蛇脑袋朝旁边随意一丢，惊喜地看着他：“父亲大人！您来了！”
杀生丸点点头，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又同时微微奇怪，自己明明是来找那个家伙的，为什么会遇到永远？他们之前是在一起的么？
果然下一刻，永远对他急急地说道：“父亲大人，你赶紧去看看奈落吧，他好像不大好。”
“……究竟怎么回事？”
奈落一手扶着岩壁，拨开洞口层层叠叠的破碎蛛网，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而一抬头，就看到某只白色的大妖怪站在面前不远处，两只琥珀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某种少见的复杂莫名的神色。
“你来啦？”他听到自己说，忽然松了口气，随后微微笑了起来。
杀生丸有点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好像从他们认识至今，奈落从没在见到他时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奈落抬起手，竖起两根手指，对他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你女儿，两个，都是活的。”那副样子除了如释重负之外，竟然还有点洋洋得意，非要比喻的话，活像刚刚逮着老鼠的猫，把猎物丢到人面前，喵喵喵地炫耀。
他才刚刚冒出这样古怪的念头，就看到那只猫朝旁边一软，整个身子顺着穴壁往下滑，而他自己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呆怔怔地看着地面，随后一头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奈落：为什么我动不动又晕了？！导演你是不是把女主剧本拿给我了？！
永远：不不！你拿的明明是超级英雄的剧本！蜘蛛侠！对！蜘蛛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