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阿初姑娘，”原本站在远处的青年听到这个话题，缓缓走了过来，连称谓也增加了敬称，“可否请你再说得具体一些？有什么还记得的，都可以告诉我们。”
阿初想了想，说道：“那个影男有一枚奇怪的御守，似乎能够净化人类的怨念与邪气。它很珍惜那东西，当做宝物一样走哪儿都一定要带着。我听影男自言自语说过，御守是别人送给它的，那个人还告诉影男，它之所以生来就是只能在阴影里穿行的卑微妖怪，是因为上辈子的罪孽太过深重。如果要改变命运，就必须要偿还罪过、积累善行，讨得佛祖喜欢，这样下辈子才可以投个好胎。”
“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三个小姑娘小声议论起来，永远：“这些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刹那：“简直像那些专门坑蒙拐骗的假和尚常说的。”
诸叶重重点头：“下一句可能就会说，只要向路过的穷苦僧人多布施些钱财，就是最大的善行，然后伸出手大喇喇地要钱。”
阿初插口道：“不是哦，那个人可没提钱的事情哦。”
“那……他有提到如何‘积累善行’吗？”奈落好奇地问道。
“有啊。”女孩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那个人说啊，万物众生活在世上，都沉浸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生出许多怨念与恨意，导致这个世界邪气滋生，妖孽横行。尤其那些怨念最为深重的人，通常也是活得最为痛苦的人，如果能找到他们，一个个地帮助他们净化邪气、往生极乐，获得真正的解脱，那绝对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所以啊，要想积累善行，就需要多净化几个邪气萦绕的人。”
“净化……”奈落微微蹙眉，沉吟了片刻，朝戈薇看去，“戈薇小姐，你是巫女，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净化邪气的法术，会直接夺走人类的生命吗？”
戈薇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净化法术对人类没有杀伤力，更何况，原本去除秽恶是为了让人们能更好地生活下去，连人都一起杀了，净化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诸叶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解地问道，“被影男袭击的那几个人的确都死了呀。而且临死前还是那么一副诡异地微笑着的表情，真是越想越恐怖。”她说着，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啊！说起来，他们死去的时候笑成那样，难道是因为怨念被消除，所以是在安宁祥和的心境中去世的？”永远推测说。
“可是那些人应该原本并不想死吧……”刹那蹙着眉头，“就算是再安宁再祥和的死亡，也比不上切切实实地活在当下呀。”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讨论佛经时，某人提到的观点——生而痛苦，永无绝期——心里像是被什么给重重抓了一下，连忙侧头朝他看去。
不过奈落似乎并没注意到，一只手支着自己下巴，垂下眼眸静静思索着。过了片刻，他说道：“除了‘净化邪气’之外，那只影男还做了一件事。”
戈薇蓦地明白过来：“你是说，挑动村人内斗，引发纷争？”
奈落点了点头：“那天我和杀生丸刚到达此地时，不是正好遇到村民抬着尸体来找事吗？明明没有什么证据，却那么肯定地念儿就是凶手，若没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恐怕很难说得过去。而且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有个人混在人群中故意胡说八道？就连杀生丸都没有感觉到妖气，能瞒过他这种级别的大妖怪，如果不是那个家伙隐匿手法异常高超，就是他本身就是村人中的一员。反过来想想，影男这种妖怪正好拥有夺舍的能力，所以……”
“……刚好对上了。”诸叶插了一句，“那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纷争越多，就会产生越多的痛苦、怨恨与邪气，它不是本来要净化——”说到这里，她也忽然明白过来，止住了声音。
“如果能以数量来计算的话，‘净化’的邪气越多，积累的‘善行’便也越多。如果没有足够的邪气——那就不断制造新的邪气。”
一阵静默之后，犬夜叉挠挠脑袋，不满地喊了出来：“这算什么善行？真是莫名其妙的思维方式，简直像有病！”
“……这就是妖怪的处事方式啊。”奈落说道，他一向很少接犬夜叉的话，这一次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人类未必能理解，但在妖怪们自己看来，所有的行为都是自成逻辑的。”
诸叶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了解妖怪啊？简直比我都懂。我好歹还有四分之一的血统呢。”
奈落回望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戈薇迟疑着问：“影男这么做，是为了以后转世能够获得更好的命运。……可是它期盼的事情真的能实现吗？妖怪也能转世吗？”
“……这个啊，谁知道呢。”某人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犬夜叉把铁碎牙抱在怀里，阴阳怪气地说道：“妖怪不知道，不过半妖看起来可以。”
这话说完，大家都用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眼神望向了奈落，但某人却一副恍然未觉的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拉长了声音：“是吗？如果是犬夜叉转世的话，也不知道会转成什么呢？”
犬夜叉警惕地瞪着他，想要反击点什么，但又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回想刚才的话，虽然明明每一个字都没有问题，但从奈落嘴里说出来，偏就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人。
几天之后，阿初带着弟弟搬到了村落外面，新家距离地念儿的房子不远，也算初步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一行人也到了差不多要离去的时候。
临行之前，地念儿把奈落叫到一边，十分慎重地交给他一枚紫色的表面布满裂痕的植物种子。
“这是……”人类青年捏着那枚种子，仔细地确认了一番，随即殷红的眼眸里露出几分惊讶，“无量草的种子，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东西。”
地念儿高兴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原来你认识，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我以前在山林里采药无意间得来的，一直留着它，原本想试着种出来看看。无量草拥有几近起死回生的功效，如果真的成功，不知道能救多少人。但现在从头开始种怎么也得几十年，肯定已经来不及了。你把它吃下去，想来也多多少少有点效果。”
奈落低头看了看种子，并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问道：“为什么给我？”
地念儿一愣：“因为它能帮助你呀。”
奈落说道：“可是帮助我，对你而言并没有好处，不是吗？”
地念儿看起来更加疑惑了：“为什么帮助他人就一定要对自己有好处才行呢？更何况，是你告诉了我挽救阿初的方法，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你，请你务必收下。”
“感谢我？可是，你的阿初因此而变成了丑陋可怕的模样，也应该感谢我吗？”
提到这件事，地念儿看起来有点难过，不过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事情是我做的，你事先也跟我说过，不确定有什么后果。所以既然是我做了决定，那么有任何责任也都应该由我来承担……不管怎么样，现在只要她还活着，就总还是有希望的。”
“竟然想得这么透彻……”人类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抬眼打量着高大半妖异常丑陋的面容，“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你心底其实是不是在为此暗暗高兴？”
“什么？”
“原本你跟那个女孩人妖殊途，你就算再喜欢她，你的丑陋容貌也无法与她匹配。但现在，她也变成了半妖，变成了跟你一模一样的东西……你终于不用在她面前自卑了，难道不高兴吗？”
地念儿睁着那双铜盘大的眼睛，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会为此感到高兴的，我只希望阿初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至于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等你们走了以后，我还要再进山里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以前没见过的草药，之后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想法子让阿初恢复原来的样子的。”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抑制不住的抽泣响了起来。
“地念儿……”
地念儿猛地回身，发现方才还在讨论的对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背后，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刚刚还能正常说话甚至侃侃而谈的半妖顿时变得结结巴巴：“阿、阿初！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变成跟我一样，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他说到这里，又窘迫地朝奈落说道，“阿初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
奈落事不关己地两手一摊：“你也没说要我提醒啊。”
“……”直到这个时候，一向憨厚善良的半妖才隐约意识到，面前这个青年的性子好像跟他以往认识的所有人类都不太一样。如果刚才自己说的话有半分不妥，也许他跟阿初之间以往建立的所有情谊，就算没有在片刻之间破坏殆尽，也肯定会产生严重的裂痕。
“地念儿，刚才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阿初啊……那个……”
“……我相信你。”女孩呜呜咽咽地说，眼泪像是小溪一样沿着脸颊往下流，曾经同样的疑惑在她心头萦绕许久，却始终无法诉诸于口，此刻却一下子烟消云散，让她觉得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胸口卸了下去，“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总会越来越好的……”
“……”人类青年抬起眼，看着两只高大半妖抱头痛哭的场景，露出仿佛不忍卒睹的表情，又像是有点无可奈何，轻轻叹了口气，把无量草种子往半空中一抛，又接住收回手里，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森林深处的湖泊旁，白色的大妖找到了静立岸边的身影。清风吹拂，湖面漫起潮湿的水汽，清爽而沁凉，倒是个幽静的好地方。
“你刚才把什么扔进去了？”杀生丸瞟了一眼湖中心一圈一圈散开的水波，随即把目光转向身边人线条优美的侧脸。
奈落盯着湖面的眼神有些放空，不知思绪转到了何处，隔了片刻才答道：“无关紧要的小东西罢了。”
“无量草的种子可不能算无关紧要的小东西。”
奈落这才终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既然都看见了，还问什么？”
杀生丸说道：“把尚有用处的物品随手乱扔，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奈落哼了一声：“尚有用处？我体内的毒可是两位擅毒的大妖共同造成的，就算找到成熟状态的无量草都未必能解，区区一粒种子又有什么用。”
“擅毒的大妖”……杀生丸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描述，论“擅毒”，自己肯定比不过本体是毒蜘蛛的奈落；而至于“大妖”，自己自然当之无愧，至于奈落，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比普通杂碎妖怪略强一点，但到了后来变得那样强大，说是“大妖”倒也没错。
不过活了短短五十几年，就能有那种程度的成长，这家伙也有独到之处呢。
“就算不能真的解毒……”杀生丸换了个口气，听起来既像在建议，又像在试探，“多多少少总能延几日的寿命。”
奈落没有说话，不过看起来无动于衷，并不像是打算再去把东西从湖里捞回来。
他这样漠然，倒让杀生丸觉得隐约不舒服起来。
明明以前是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求生欲比任何人都旺盛，逃命逃得比谁都快的家伙，现在怎么……
这个世间，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奈落是怎么拐着弯骂二狗的？
奈落：也不知道犬夜叉转世会转成什么呢？——当然，转世的第一步，得先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