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阿初失踪了。

她在河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围着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要怎样安慰，可这种时候，就连开头第一个字该说什么，他们都拿不定主意。

最后倒是奈落开了口。青年顶着一张俊秀又好看的脸，温温柔柔地对她说：“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变是变不回去了。倒不如仔细想想以后怎么办，你说对不对呢？”

结果阿初睁着一双铜盘般大的眼睛，盯着他俊秀又好看的脸，看了又看，呜地一下哭了。

再然后，她就失踪了。

地念儿急得到处找，可一连找了好几天，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他急，众人也跟着一起着急，大家围坐在一起，一筹莫展，连饭都吃不下——然而同样也只有一个人例外。

奈落一如往常般给自己煮了粥，抱着小罐子一勺一勺地吃着，进食的姿态优雅又细致。间或瞟其他人一眼，还会摇摇头，拉长了声音感叹：“还是没找到吗？……哎，这可糟糕了。”虽然在表示关心，但语气却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平平淡淡。如果是熟悉他本性的人，必然能听出来这背后十足十的虚伪，不过可惜的是，这张“温柔病弱人类青年”的面具至今还戴得十分牢固，尚没有一个人能把它揭开。

戈薇小声问犬夜叉：“追踪气味也不行吗？”

犬夜叉摇了摇头：“我追着她一直进入了森林，可是经过一条小溪，后面就再也闻不到了。”

诸叶跟着担忧地说：“她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犬夜叉想了想：“如果她变成了跟地念儿同样性质的……呃，半妖，那就应该不用太担心。”

刹那和永远对望一眼，又都看了看不远处地念儿过于高大而显得笨拙的身影，惊讶地问道：“什么意思啊？诶，难道说，地念儿其实很强大吗？”

戈薇回答：“是啊，你们不知道，我们当年来到此处时……”这句话勾起了关于过去的许多回忆，面对小姑娘们好奇的眼神，她干脆娓娓地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叙说了一遍，尤其是那只高大的半妖如何利用天生的蛮力硬把袭击村落的凶猛妖怪撕成两半的，“如果阿初也拥有差不多的能力的话，普通的妖怪根本打不过她。”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刹那的神情有点愤愤不平，“所以说……地念儿其实是整个村子的救命恩人，这些年也一直在帮助他们，但现在那些人类遇到了威胁，连切实的证据都没有，就开始再次怀疑他，要赶他走吗？”

“呃……”戈薇顿住了。

“如果人类都这么虚伪，那么就算不做人类也挺好的。”刹那又说道，“其实仔细想想，像阿初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虽然容貌改变了，但比起以前，至少她现在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了呀。”

“这……”戈薇迟疑着说，“如果她也能这么想，说不定就好办多了。”

“戈薇小姐，”坐在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吃东西的人忽然插口道，“我记得你上次说，阿初在村子里是有家人的？”

戈薇点点头：“对，阿初还有一个弟弟在村子里，之前也是她的弟弟生了病，才会向地念儿求药，听说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呢。”

奈落建议：“如果真的想找她的话，不如在她和弟弟的家附近等一等。她不可能永远躲在森林里不出来，一旦出来的话，最先记挂的总该是家人吧？”

这个推论很有道理，一行人商量了一下，正打算付诸实施，这个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推门进来，对他们说道：“有妖怪的血腥气，就在不远处的森林里。”

杀生丸似乎是来通知犬夜叉他们的，但清冷的金色眼眸却扫向了奈落。

人类的青年刚刚把煮粥的小罐子洗干净，放到一边的案台上，随即转过身来对他笑眯眯地耸了耸肩：“这我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视线相对，无形中似乎交流了一点什么，随即奈落垂下眼睛，而杀生丸达到告知目的，看了两个女儿一眼，又退了出去。永远和刹那知道父亲这是让她们两个行动的意思，两个小姑娘一站起来，犬夜叉一家三口也跟着动身，戈薇带着点担忧说道：“一起去看看吧。”

不过他们并没有走多远。才刚刚接近森林边缘，前方黑暗中的树丛沙沙作响，一道巨大的黑影钻了出来，走进月光映亮的草地，两只铜盘般大的眼睛反射出荧荧的光辉。阿初还穿着失踪前那身不太合身的衣服，当时虽不太合身，但至少还是整齐的，现在却不知遭遇了什么，布料被撕得破破烂烂，肩膀处缺了一大块，而且上面还染满了大片大片颜色诡异的液体——是妖怪的血。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窝在她的臂弯里，似乎失去了意识，不知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

“阿初！”地念儿急急跨出一步，关切地询问道，“你们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阿初看了看他，那张极其丑陋的长脸上露出一个复杂难言的表情，最后还是回答道：“我没事。我和阿平都没事。”

阿平自然指的是她怀里的小男孩，也就是阿初病弱的弟弟。原来这孩子见姐姐许多天不归家，便也出门去找，一个年幼弱小的孩子独自闯入森林，自然十分容易吸引妖怪的注意。不过幸好赶在妖怪们发出袭击之前，阿平找到了姐姐。

戈薇走上前去，帮助检查了一下昏睡不醒的男孩，随即耷拉下肩膀松了口气：“确实，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地念儿迟疑地打量着阿初，试图探寻出她任何一丝异常：“阿初，你真的没事？”还没等她答话，就又急忙强调，“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你要是生气的话，让我怎么样都好，如果要是能用命来换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我——”

还没说完，阿初就打断了他：“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明明——”

“我只是……”阿初想了想，尝试找到准确的描述，“只是初逢巨变，有点不太适应罢了。”

“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擅作主张了。”地念儿依旧是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两只眼睛已经开始往外涌出亮晶晶的泪水。

阿初赶紧说道：“其实仔细回想起来，我应该对你说谢谢的，你救了我的命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及时援手，我应该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现在已经死了也说不定。虽然目前这个样子是不太好看，也总比死掉了强。更何况……”她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的阿平，低声说，“这个样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诸叶在一旁插口问道：“你杀掉了妖怪？”

“是啊，就在刚才，有十几只呢。”阿初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有点得意的神情，“如果在以前遇到那些家伙，我和阿平一定会被双双吃掉，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但现在它们全都不是我的对手了，我变得比以前强大得多，不再是那个连砍柴的斧头都提不起来的小姑娘了。——我还活着，而且我能够保护得好阿平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地念儿听到这里，反复打量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阿初点点头：“是啊，回来的路上，我抱着阿平，一路走一路想，想得很清楚了。”她喘了口气，见地念儿又想说点什么，赶紧再次开口，“你知道吗，地念儿，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很怯懦，甚至有点看不起你。”

地念儿沉默了片刻，抬头揉揉自己的脑袋，低声说道：“……我确实是个怯懦的家伙。”

阿初说道：“你喜欢我吧？”

地念儿一下子差点儿跳起来，丑陋的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怎么突然……我当然很喜欢阿初！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为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但我并不是要强求……我没有什么多余的奢望！我、我只是……”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

“所以我才觉得你怯懦。”

“……”

阿初说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容貌，觉得自己很不好看，觉得很自卑。但我以前一点也不理解，总觉得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你至少应该先来问我一声。只有那样，也许我才可以说服自己尝试一下……尝试让自己不去在意，尝试让自己接受你。可是现在，直到我变成你的样子，直到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才发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阿初……”

“那天我离开你们后，没有直接去森林，而是先去了村子。我想着无论如何，总应该告诉阿平一声，但是我才刚刚走到村口，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已经变了……平时总是待我和蔼可亲的叔叔和婶婶们，对着我举起了镰刀和锄头，他们从来没有那么嫌弃和厌恶我，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我当时气得差点要揍他们，不过幸好我没有，否则也许会失手杀人也说不定。直到那个时候，我才一下子明白了你的处境。”阿初看着地念儿同样丑陋的面容，认真地说道，“被叱骂、被鄙夷、被排斥……那种感觉只不过一下下我都受不了，都险些失控，而你却忍受了这么多年……你忍了这么多年，却依旧能够保持善良平和的内心，你可比我坚强勇敢多了。”

四周一阵沉默，大家一瞬间都没想到阿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都没想好究竟应该回应一些什么。过了良久，地念儿才挠了挠脑袋，一张脸已经尴尬地涨成了紫色：“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阿初，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我真的只是太怯懦了而已。”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如果你愿意原谅我的过错，还是愿意继续做我的朋友的话，那就……呃，真是、真是太好了……”

阿初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她把目光转向远远站着看热闹的某位人类青年，“那位公子说得没错，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倒不如仔细想想以后怎么办。”

被直接点到的某人看起来有点意外，但很快又和和气气地朝她微笑了一下，说道：“你能这样想，倒也令人敬佩。只不过往后半妖的日子可不大好过，也许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阿初朝地念儿说道：“你会教我的，对不对？”

高大的半妖飞快地点头，连连强调：“当、当然！我一定会竭尽所能，阿初你千万不要客气！”

事情虽说并没得到圆满解决，但也算是有了个结果，众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戈薇这时候说道：“话说回来，我们原本是来调查这个村落里不明原因的妖怪杀人事件的，虽然找到罪魁祸首是那只影男，但好像谜团反而更多了。究竟影男为什么要杀人呢？”

阿初忽然想起什么：“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有一段时间，我被那只影男附身，所以能听见它在想什么——它说，它这样做，是在消除罪过，积累善行。还说，是佛祖叫它这么做的。”

“啊？”大家都惊讶起来，“佛祖？”

“真是这样的。”阿初怕他们不信，认认真真地强调，“它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犬夜叉忍不住叫出声：“妖怪也用得着信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