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过几天的功夫，不死原城的信使就骑着快马来拜访了。
人类青年拆开一沓信笺，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而白色的大妖靠坐在门边的廊柱上，百无聊赖地望着院中的银杏翠绿的叶子，不知是思考着什么，还是纯粹在发呆。
纸张翻动和撕开信封的声音间或响起，许是受不了这种不断重复的单调声音，杀生丸回过头来，扫了奈落一眼：“看来那个人类城主办事还算可靠。”
“……凉生一向认真，何况这件事也会影响到他领地的安全。”
凉生……说到这位年轻的城主，杀生丸忽然想起什么：“他被□□击中死去的那天，我听到你喊了一个名字——‘阴刀’。”
奈落轻笑一声，正要说话，杀生丸已经提前堵住了他最可能扯出的借口：“我不可能会听错。”
“……”青年一时语塞，随即低低骂了一句，“……不愧是狗。”
杀生丸眯了眯眼睛，脑中思索要不要操纵妖力给对方来一点惩罚，但想到这家伙睚眦必报的性格，最后还是决定装作没听见。
不过奈落手中翻看信笺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你知道阴刀是谁？”
杀生丸点了点头。
“从珊瑚那里听说的？”
“不错。”
“那还有什么可问的。”
“不死原城的城主……和人见阴刀是同一个人？”
“……是转世。”奈落轻叹了口气，“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能转世就说明死去之时灵魂还在，原来你并没有把那个人吃掉。”
奈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来不吃人类……一个鬼蜘蛛就已经够我受的了，怎么还会随随便便自找麻烦。”停顿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如果不说清楚肯定还是会被追问，干脆主动继续道，“当年人见城的城主阴刀确实死在我的手上。那时候我的力量还很弱小，为了伪装身份，便混进城中成为他的幕僚。他十分信重于我，但我不仅杀了他，还抢占他的位置，夺走了他的城，除此之外，还有……”
“脸？”
奈落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对。”想了想，又说道，“大约我用这张脸用得实在太久了，竟然连转世之后也还是这副模样。反倒阴刀却彻彻底底换了一副容貌。”
杀生丸金色的瞳眸扫过面前之人，没能从那副俊美的面容上找到任何不同寻常的情感波动：“能像这样把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一一道来，并且毫无愧疚，倒也令人佩服。”
奈落冷笑一声：“我就说杀生丸大人跟人类在一起混久了，连性子也变得软绵绵的了。这种事情对妖怪来说不是家常便饭吗？做事比我更狠毒的也不是没有，不要告诉我你没见过。”
杀生丸沉默了片刻，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奈落这句话说得确实是实情。妖怪的处事法则异常残酷，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你争我夺，弱者只有任人宰割，从来没有被同情和怜悯的道理。
“哼……只能说这位阴刀还是凉生的运气十分不好，竟然两辈子都碰到了你。”
“或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哦？”
“因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拖欠了他‘因果’，若不偿还清楚，恐怕死后也不能获得安宁。”
“……原来如此。我本觉得奇怪，在不死原城之时，你虽然妖力不济，但要杀死老城主寻找父亲遗骨的下落，直接自己去做就行了，何必还要联合那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孱弱人类，顺着他的意思来谋划呢？……原来你是为了还债。”
“所以……”奈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一字一顿地强调，“你不用担心我会对凉生做什么，我不会的。”
白色的大妖冷冷地撇开视线：“我懒得管人类的闲事。……怎么样，那些信笺里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翻动纸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过了片刻，奈落有点迟疑地回答道：“倒是有条值得在意的消息。”
“怎么？”
“虽然绝大多数半妖都以妖怪的方式生存，但也的确有一部分愿意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不死原城的领地周围一直都有这样的例子。最近在人类之中似乎也流传着一些不大好的传闻，他们听说妖怪们有可能要狩猎半妖的事了。”
“……那又如何？”
“人类可是脆弱又自私的生物。如果与他们一同生活的半妖遭到袭击，自然也会连累到他们。妖怪当中像杀生丸大人这样心慈手软可不多，大部分都绝不会吝惜人类的生命，就算没有真的杀人，毁坏了农田，哪怕砸到了花花草草也是损失啊……所以呢，现在不少有半妖生活的村庄都开始驱逐半妖了。这其中闹得最凶的是……唔，东南面的村子，有个叫‘地念儿’的半妖，听说弄出了人命。”
“……”杀生丸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微微蹙眉，思索着其中关窍。
“杀生丸大人，既然你最近这么闲，不妨带我去看看热闹？”
“你觉得有疑点？”
“这谁知道呢？也许有，也许没有。单凭这么一小段语焉不详的消息，就算是我也没法推测出太多。不过，倘若当真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就算揪不到狐狸尾巴，揪出几根毛也是好的——”
话还没说完，奈落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给缠上了，紧接着脚底一轻，竟然直接被拉上了半空。手中的信笺一下子没拿稳，雪花似的散落在地板上。
“你干什么！”眼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居所的屋顶也变得越来越小，高空的冷风迎面而来，奈落有点紧张地抓紧了缠裹自己的毛皮。
“……不是你说要去看看热闹？”杀生丸慢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至少提前说一声！我现在可不会飞了！”
“既然不会飞，提前跟你说有什么用？”
“……”
难得看见这个狡黠无比的家伙在打嘴仗的时候吃瘪，杀生丸一瞬间竟然心情不错，甚至连唇角也不自觉地上翘了几分：“放心，不会掉下去的。”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猛地往上拉升了一段距离。然后他分明感觉到，下面紧抱着那团毛皮的双臂，一下子变得更用力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找到当事半妖的居所时，竟然还碰上了熟人。
大片大片被踩烂的药草田前，犬夜叉、戈薇夫妇带着三个小姑娘，正与一大群手持锄头的人类村民对峙。在他们的身后，还竖着一道巨大的身影。那是个形态十分丑陋的半妖，身上的皮肤粗糙而干硬，几乎与泥土同色，一张脸与其说是像人，倒不如说像驴或者马，尤其是两只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如同两枚巨大的铜盘，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大半。
这半妖个子高大，几乎有四五个普通人类摞起来那么高，但看起来胆子却很小，大批村民气势汹汹前来，他却吓得躲在了犬夜叉一行人后面，抱着脑袋蜷缩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反倒是他的近前处还站着一个农家打扮的人类少女，手里握着一把镰刀，时刻警惕地关注着前面的争执。
“还真是冤家路窄。”奈落长长叹了口气。
杀生丸没有说话，带着他一起降落在最近一座房屋的屋顶上。这时犬夜叉一行人也看见了他们，三个小姑娘赶紧扬手打招呼，但是因为还要应对村民，便没有多说什么。
只听到那个叫做地念儿的高大半妖呜呜咽咽地说：“我不会搬走的……这片药草田是父亲和母亲留给我的，我不能离开这里。”
“少在这装可怜！你杀了人，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我们不可能容你这种危险的家伙留在村子里！”一个愤怒的村民喊道。
“我没有！”地念儿继续呜呜咽咽地争辩，可听起来软绵绵的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他们一开始也只是叫你离开这里，并没有做别的什么吧！你竟然杀人！”
“就是就是！死去的阿江家里还有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房子也烧没了，你叫他们怎么活！”
“一开始村子里也是看你可怜，才允许你留在附近一直没有驱逐。既然现在你会给我们带来灾祸，就应该趁早自觉地滚！没想到……果然你们这些半妖没一个好东西！”
“喂！胡说八道什么！”这话激起犬夜叉的愤怒，铁碎牙刷地一声亮了出来，吓得几个村民后退几步，“就事论事，少在那牵连旁人！”
“呵……”奈落站在房顶上，本在一脸好奇地围观争执，此时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杀生丸一直分出精力时刻注意着他，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觉察不出来吗，杀生丸大人，”奈落也同样压低了声音，“邪气……”
“哦？”听他这么一说，杀生丸立刻屏住呼吸，五感延伸开来，似乎确实感觉到了什么，但又若有似无，并不太明显。
“在那些村民身上，愤怒、恐惧、仇恨、怀疑……种种负面情绪在他们身上强烈地激荡着，引发了源源不断的邪气。也许因为我本身就是由此而生的妖怪，所以对此十分敏锐，即使是现在，也能感觉得到。而且，除此之外……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你是说那种类似烤肉的焦糊味？刚才就闻到了。”
“……不是烤肉。”奈落的脸色不大好，“是我不喜欢的气味。”
正在这时，只听戈薇试图与那些村民交涉：“你们说昨天晚上？不可能！我们前几天就到这里了，一直与地念儿在一起，他没有机会……”
“放火？等一下，不会的——”
一名村民愤怒地叫着：“还有什么不会的！非要我们把尸体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才承认吗！”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抬着什么东西，撞开人群走了出来，那东西上盖着厚厚的草席，依稀看起来是个人形。
他们将那东西摆在地上，一个大胆的村民上前去把草席揭开，一瞬间四周响起一片惊呼，随即是低低的议论和隐约的作呕声。胆子小的赶紧把自己的眼睛捂了起来。
揭开的草席下，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