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生丸紧紧关注着奈落，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率先问道：“怎么了？”刚才的话让你不高兴了吗？

奈落摇了摇头，仿佛有点苦恼：“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这种时候明明应该说点威风神气的话，但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哦？”杀生丸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向能说会道的你，竟然也有张口结舌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一刻好好记录下来。”

奈落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但随后又忍不住笑了：“我哪有能说会道，每次吵架都吵不过你。你才真是一条嘴巴有毒的狗——剧毒。”他一边说，一边又扯了扯身上的皮毛，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雪白的团子。

杀生丸立刻注意到了：“还冷吗？”

“还好。”奈落想了想，忽然询问他，“你这里有地方可以沐浴吗？自从受伤后好像就没有洗过，后来又出了汗，感觉好不舒服。”

杀生丸没说话，而是凑上来扒着他肩膀检查了一下。因为母亲大人的力量以及那棵无量草，原本已经彻底崩裂的伤口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没有愈合，但也没有继续流血。以这样的情况，只要不沾水，洗个澡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有。”杀生丸点点头，“宫殿脚下的山谷里正好有一个温泉，我送你过去。”

他们一同站起身，奈落没说话，很自然地伸开双臂，杀生丸便走过去，两手一拦，将他横抱在了怀里。青年安静地抬起两只胳膊，绕过大妖的脖子将他抱紧，脑袋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信任和依赖。杀生丸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身体与真实的重量，忍不住轻舒了口气，一瞬间所有的争斗与厮杀、猜疑与顾忌似乎都离自己远去，心底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安宁。

他们两个人，都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拨开层层叠叠的树枝与杂草，茂密的山林中央忽然露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泉水从旁边陡峭的山崖之间流淌下来，蜿蜒一路，汇入空地中央一方乳白色池塘，又被池底的热度蒸得冒出腾腾的水汽。那些水汽四处流散，将周围景物遮得若隐若现，明明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山林，此刻看起来却云遮雾绕，仿佛什么远离尘世的仙山福地。

杀生丸确认此刻附近没有其它的人类或者妖怪，这才落到池边，将奈落放下，低声说：“就是这里。”说完，指尖拂过他的脖颈附近，在那里施了一个防水的小小妖术。

人类青年蹲下身子，好奇地用手掬起一捧水，那水在池中乳白一片，流淌在掌心却是晶莹剔透的：“真奇怪，为什么水是这个颜色？”

杀生丸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听说这种颜色的温泉，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奈落点点头，将身上裹着的毛皮脱下来，卷成一团放在池边，正要解开里面一层的衣服，忽然抬头看了杀生丸一眼：“你要一直看着吗？”

杀生丸刚在池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被他一提醒，又迅速站起来，正要转身，忽然觉得不对：“不行，我得看着。”他见奈落神情奇异，便解释说，“你身体虚弱，万一沐浴之时出了什么问题，我在旁边也能及时警觉。”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奈落正要点头同意，耳边又听到对方飘来一句：“……而且，之前也不是没看过。”

他说的是中了琉姬的药物，被妖怪的本性所操控的那一次。

“……”

之前？之前怎么能跟现在比？那时候杀生丸几乎可以说是神志不清，无论看到什么都不算数，但现在他可是神清气爽心明眼亮地站在这里！奈落本来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才对，但却莫名其妙地一阵脸热，干脆撇过脑袋不再看他：“随便你。”

于是杀生丸重新坐在了大石上，看着面前的人类青年将腰带解开，层层叠叠的衣服一件一件离开肩头，露出整片□□的背脊。他生得宽肩而窄腰，身体线条十分流畅，两片纤薄优美的蝴蝶骨下，背部皮肤雪白光洁，就像一张经由工匠反复蒸煮压焙才能得到的上好画纸，让人觉得但凡往上添上一笔都是罪过。

曾经那片丑陋可怖的蜘蛛形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

奈落似乎知道杀生丸在看什么，悄悄回头瞥了他一眼。白色的大妖即使在野外也坐得一副端正模样，对上奈落的眼神，忽然微笑了一下，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恭、喜。”

这样的话杀生丸之前也说过，不过那时候的心境和现在可太不一样了。

奈落轻咳两声，又赶紧回过头去，低头犹豫片刻，指尖轻轻拨开了下裳的系带。杀生丸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失礼，便在这个时候也转过了头，不过因为听觉灵敏，身后之人的一举一动依旧逃不过他的耳朵。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之后，响起几声晃荡的水声，奈落已经整个人泡在了温泉里。杀生丸回过头，看见水面上只露出对方的脑袋和大半个肩膀，肩头沾满晶莹的水珠，顺着湿漉漉的胸膛和锁骨一路下淌，漆黑蜷曲的长发大片大片漂在水面，如同河中缠绕招摇的水草。

他这副模样美丽而妖异，一瞬间竟让杀生丸产生错觉，仿佛面前的不再是人类，也不是曾经那只半妖，而是某种自水中而生的危险精怪，特意来到他的面前，接近他，诱惑他，然后……杀了他。

如果在以前，这种精怪当然不可能得手。不过放到现在，杀生丸怀疑自己也许会真的心甘情愿地把性命交托在对方手上。

奈落倒没注意杀生丸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是真的很急于快点把自己弄干净，低头捧起泉水，细致地揉搓脸颊、手臂、身躯，最后又开始清洗自己的长发。做妖怪的时候从不觉得长发有什么问题，然而一旦变成人类，才发现这绝对是个大麻烦，待会儿还要拜托某只大妖用妖力帮自己把头发弄干才行。

等这一切做完了，干净了，他才满意地趴回池边，轻舒一口气。水温很舒服，温度比皮肤略高，却又不觉得烫，在里面泡着，仿佛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了。人一到了这种时候就容易犯困，奈落把脑袋垫在胳膊上，心里告诉自己就趴一会儿，绝对不要睡着，意识却不知什么时候就陷入了一片朦胧的昏暗。

忽然，他被什么人猛地一拽，耳边跟着“哗啦——”响起激荡的水声。奈落回过神，视野里冒出杀生丸严肃又带着点焦急的脸。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水里，杀生丸居然也下了水，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双手却牢牢抓着他，不肯放松。

“怎么？”奈落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杀生丸盯了他半刻，似乎确认了他没事，才慢慢地说：“你睡着了，整个人滑进水里，差点窒息。”

奈落顿时感觉脸上一阵发烧，自己什么时候羸弱成这个样子了，连洗个澡都能累得睡着？只能尴尬地道歉：“抱歉……麻烦你了。”

杀生丸没说话，摇了摇头，握着奈落的力道松了一松，似乎在犹豫应不应该放开。而奈落却瞥了一眼他湿透的白衣，轻咳一声，试探地建议：“全都湿了……你要不要干脆也洗一洗？”

杀生丸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低头略一打量，似乎觉得奈落说得有理，便把他推到岸边水浅一些的位置，放开手叮嘱：“你自己扶好。”

奈落觉得自己仿佛被当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不懂事小孩，愈发不自在起来：“这种愚蠢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杀生丸没有答话，只轻笑一声。他正好想起自己以前的某个想法——奈落诞生至今只有几十年的时光，按照半妖的标准，无论怎么算，都只是个小孩子。他毫不在意地把湿漉漉的衣服脱掉，揉成一团丢到岸上，然后涉水一步步走了过去，与奈落一同靠在了岸边的岩石旁。因为泉水浑浊，水面下的一切都不可见，倒也缓解了许多尴尬。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靠近过，裸裎相对，彼此之间再无一丝遮蔽。

最开始杀生丸靠在旁边，奈落还能保持着平心静气，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身边大妖平缓的呼吸，间或随着对方动作，有轻柔的水波一波一波拂过皮肤，他却感觉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杀生丸却似乎十分平静，手里一直专注地在鼓捣着什么。奈落状似无意地朝旁边一瞥，却发现对方修长的指间缠绕着一白一黑两缕长发，白色的是杀生丸的，黑色的是他自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杀生丸实在无聊得没事可做，似乎正打算把两缕头发编在一起。

啪——

奈落感觉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绷断了，那大概是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如果现在不做，有些机会如果现在不抓，那自己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喂……”奈落忽然出声。

杀生丸把玩头发的手指顿了一顿：“做什么？”

奈落：“我想起来，在紫织的半妖村落那里，你答应了欠我一件事。”

他这样一说，杀生丸也记起来了，当时奈落传授给紫织能在朔日使用结界的方法，用来换取杀生丸帮他做一件事。

杀生丸点点头：“我记得。你想让我做什么？”

奈落这一次停顿了良久，就在杀生丸以为他又要说自己没想好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如果可以的话，跟我做一次吧？”

“？！”杀生丸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瞬间心脏狂跳起来，这件事他想过，甚至想过很多次，但每次一冒个头就被他自己给按了回去。在能找到救奈落的方法之前，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向对方表达或提出什么，没想到今天却从对方嘴里听到这样的要求。

奈落似乎有点紧张，见杀生丸不出声，立刻开始解释：“……虽然这次托你母亲大人的福侥幸逃过一劫，但往后算算，我应该还是没几天好活了。我总觉得，既然决心这辈子好好做一回人类，就应该把人类该有的体验全部经历一遍才对。其实我到现在为止还从未与人真正亲近过，除了上次阴差阳错跟你……但你那次把我弄得很疼，一点也不舒服。这么一想，如果死掉前不真正体验一次，岂不是很亏吗？所以……唔，反正我们俩之前已经做过，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再……”

杀生丸听他飞快地说着，一瞬间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惊讶、雀跃，却又像被什么撕扯般地难过。

奈落解释半天，见杀生丸沉默不语，以为他不愿意，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难堪极了，剩下的话又全都咽回了嗓子里：“……唔，算了，你介意的话，当我没说——”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好。”

奈落一怔：“你同意了？”

“好。”杀生丸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十分认真地问他，“……你想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奈奈子：每次我泡澡的时候，我家狗子都生怕我淹死了，一定要盯在旁边看，真是伤脑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