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喜欢他。”神乐高声地说出结论。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安静，连白夜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即奈落平静的声音响起：“……那不重要。”
并没有断然否认，而是“不重要”。
神乐不解：“为什么？”
“无论我怎么想，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怎么会不重要！这明明非常重要！”神乐不认同地说。
奈落停了片刻，才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变得不一样了啊。”
“不一样？”
“你啊，平时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也总是在帮助村子里的人，所以大家都觉得你是个温柔善良好相处的人。但其实那些事情对你来说都好像是在完成任务吧？你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他们，做了好事被人称赞也并不会感觉到开心，几乎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你的在意，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似乎随时准备好了……准备好了……”神乐说到这里，微一迟疑，似乎觉得某个字眼不妥，又临时改换成了另一个，“……准备好了离开。在所有人都还没觉察到的时候，连道别都没有，就那样悄悄地离开。”
奈落微微一愣，用有点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但没有说话。
“可是后来杀生丸大人出现了。在他面前的时候，你变得不一样了——你越来越争强好胜。你明明知道，他是厉害的大妖怪，要是真的惹恼了他，你一定会没命。但即使这样，你还总是在捉弄他，跟他作对，成功了你会开心，失败了也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反而更开心。就好像在那些时候，你才真正地活着。”神乐说到这里，毫不回避地对上奈落的视线，眼圈渐渐地又有点发红，“……所以这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心里一定很难过。”
回答她的又是落针可闻的沉默。
奈落和白夜不约而同地彼此对视一眼，又用仿佛第一次认识般的目光望向神乐。神乐一下子被激怒，差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觉得这种深刻的话不像我能说得出来的吗？”
某人不紧不慢拉长了声音：“你既然明白，那……”
“奈落！我告诉你，虽然我确实没有你聪明，但我怎么也是你妹妹！亲生的！相处这么多年下来，这点事还能看不出来吗！也不要太小瞧我啊！”
奈落似乎本想再继续调侃两句，但在抬眼看到神乐表情的一刹那，微微怔住，有些欲言又止：“神乐……”
“干嘛！”
“你说我心里难过，”他叹了口气，“可现在流泪的人明明是你啊。”
“我才没有！”神乐一愣，连忙矢口否认，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颊上的湿意。她伸手一抹，指尖上沾染了薄薄一层透明的水渍，“我……笨蛋，都怪你！因为你不肯哭，所以我是在替你哭！”她的语气依旧很凶，可眼睛里却又有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奈落的声音却渐渐变得柔和：“……替我哭？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你是我哥哥啊！你果然一直都没有心的！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把我们当成家人吧！”
这些话似乎让奈落真真实实感到疑惑：“……为什么会这么想？”他问她，“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我……明明很认真地试着去扮演一个好哥哥了。”
就像父亲大人曾经嘱托的那样，像故事里那些所谓“善良”的人类那样，认真地……
神乐点了点头：“是啊，你对我们很好……你真的很好，这世上绝对没有别的哥哥能比你做得更好了。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好好珍惜自己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认真地保护自己的生命呢！你明明知道，你死了我们全都会很伤心的，我们不能失去你！可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吧？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喜欢你，然后再残忍地从我们身边离去。”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哽咽，“呜……奈落，你不要死。”
神乐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肩膀也跟着一耸一耸的。奈落沉默地看着她，似乎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口气，神情变得复杂而温柔：“……对不起。”
神乐愣住，转而带着哭腔大声说：“你干嘛要跟我道歉啊！搞得我忽然好不习惯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恍惚间竟然觉得这似乎是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得到的话，可是听到耳朵里却又让人特别难过，好像心脏被谁给挖去了似的。她一下子没忍住，眼泪竟然流得更凶了。
奈落这下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为什么道歉会把人惹哭啊？
“神乐，我……”
神乐见他撑起身子，似乎想要凑近，急忙连声说道：“你别起来！你别动！”她连声音都急得变了，“你身上还有伤！”
奈落又只好趴了回去，任由神乐抓着他的手，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白夜适时地递过一条手巾，被她一把抢去，一边哭一边粗暴地在自己脸上乱擦。一直过了好一会儿，神乐似乎有些累了，声音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人也看起来平静了一些。
奈落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半天，这才试探地问：“……都替我哭了这么久。我现在已经不想哭了，所以你也别哭了，好吗？”
神乐一愣，想起自己刚才真情流露，又感到些许赧然：“……好。”
奈落内心松了口气，目光转向她一直牢牢抓着自己的手，保证般地说：“我不会死的。”
神乐立刻问：“真的？”
奈落放轻了声音：“至少这一次……还不会。”
“什么叫这一次还不会！”
“……人总是要死的。”
“……”神乐一时语塞，明知道他说的没错，可偏偏又觉得难过，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涌。
奈落这下真是被她给吓怕了，赶紧止住这个话题，认输般地劝：“别哭了……好不好？”
“那你不要再说那种话！”
“……”
“你保证！”
“唉……”
他们说话的时候，白夜一直安静地处理着伤势，等这些做完，看见奈落愈发困倦的模样，便迅速拉着神乐出去了。离开的时候，还细心地合上门，打算放他好好休息。
他们离去之后，房间里迅速安静下来。奈落轻舒一口气，趴在枕头上伸展了一下身体，虽然上了药，但浑身上下的伤口还在疼，尤其是身后那处……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可比早上的情况好太多了。
啧，杀生丸那个混蛋，下起手来可真狠啊，也不知道他跟那个妖族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把自己搞成那副全无理智的失控模样。面对那家伙的时候奈落一度真的以为自己会以一种最丢脸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不过感谢佛祖，幸好那并没有发生。
神乐刚才说，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难过吗？
奈落在心里问自己。
难过。很难过。非常难过。
可难过的原因不是杀生丸。毕竟对妖怪来说，贞操这类东西根本就等于不存在，就像他自己刚刚说的那样，完全可以当做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所以他难过的原因……是他自己。
门扇被悄无声息地移开，奈落以为是神乐或者白夜返回来取走忘记的什么东西，正奇怪怎么没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睁开眼却看见门口探过来白衣小女孩苍白而面无表情的脸。
“……神无？”奈落招呼她，“你怎么来了？”
神无似乎原本在犹豫要不要打扰他，闻言便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面前，跪坐下来。
“哥哥。”她只说了这一句，随后从怀里摸出一只满溢着药草香味的小布袋，递给了奈落。
奈落接过来只轻嗅了几下，就确定布袋里装的全都是薰衣草、龙齿之类有助安眠的药草，不由得好奇地问：“给我的？”
神无点点头，简洁地道：“放在枕头边，可以睡得很好。”
“……哪里来的药草？”
“白童子去摘的。”
这个答案让奈落有点惊讶：“白童子？那他怎么不自己拿过来？”
神无的声音毫无起伏：“他害羞。”
“……”
“……”
奈落垂下眼睛，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只小布袋，把它端正地摆在枕头旁边，对神无嘱咐：“替我谢谢他。”
小女孩点点头，但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继续跪坐在原地，盯着奈落趴在枕头上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你是不是很难受？”
奈落想了想，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回答：“……还好，就是偶尔脖子有点酸。”
这样面朝下趴着的姿势确实不太舒服，可他……不得不趴着。
神无忽然凑过来，把他抱着的枕头一把扯开扔到了旁边。
奈落：“……？？？”
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小女孩已经自己坐到了原来枕头的位置上，抱着奈落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腿上。
奈落愣住：“……你在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今天每一个人都这么不对劲？
神无：“这个枕头硬邦邦的，我这样抱着你，你就会舒服一点的。”
虽然说，确实好像要比刚才舒服一点，但是……奈落难得地感到些许尴尬：“用不着这样。”
神无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你无论到哪里去，都总是抱着我。可是渐渐地，你抱不动我了。所以这一次，轮到我抱着你。”
奈落忍不住叹了口气：“……可你现在也大不到哪儿去啊。”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得罪了神无，她低下头，沉默地盯着他，眼神黑沉沉地不知怎么竟有点吓人。
奈落：“……”
行行行，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凶。
他以为自己这个样子肯定睡不着，但是闻着那股药草清浅的香气，还有小女孩怀中的体温，竟然真的困倦起来。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小家伙居然也是有温度的，可真是神奇啊。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之后。
奈落：哎呀，现在回想起来，有时候女儿太孝顺了也很伤脑筋呢。
神乐：我TMD当时脑子一定进水了！我要掐死当时的自己！
奈落：是啊，所以没事多哭一哭就好了。多哭一哭，水就都流出来了。╮(￣▽￣\")╭
神乐（怒）：龙蛇之舞！风刃之舞！！！
奈落：哎呀，女儿忽然又凶回去了，爸爸我呀，真是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