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后,众人自是不再久留,沈晚棠遥遥便见母亲忍悲强笑,有宫女上前扶着她出门,沈晚棠心中苦涩无比,又顾着礼仪规矩,只得先回储秀宫。
采薇扶着主子小心上轿,见主子神色实在难看,便问道:“主子?您现在怎么样了,可需要传太医?”
沈晚棠正怔愣着,听闻便摆了摆手,“本宫没事,只是哭的久了,浑身无力,缓一缓便好,不用麻烦太医。”
春桃被沈晚棠吩咐去照看,一有什么消息,能够及时得知,待春桃回来时,沈晚棠连忙着急问道:“春桃,我母亲如何了?”
春桃应声答道:“夫人已经安全回府了,只是情绪比较低落,其余并无大碍。”
沈晚棠坐在床榻上,闻此轻微点了点头,继又神思不属。
储秀宫外头守门太监禀告,皇上来了。
沈晚棠方一抬头,便见裴喻之忧心的眼神,瞬时心中委屈横生。
裴喻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怎得,你是水做的,见到朕就要哭。”
见沈晚棠水眸盈盈望来,裴喻之安慰道:“朕说的话现在依旧作数,这几日你若想回去探望便回去吧,不用再跟内务府禀告。”
沈晚棠慢慢俯身行大礼,柔声道:“臣妾谢皇上恩赐。”
裴喻之略微有些动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轻声解释道:“今日之事,朕实在无能为力,你母亲是淮南王嫡女,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又是长辈,嫁娶、和离,岂是朕一小辈能决定的!你也别怨朕。”
沈晚棠垂下眼帘,柔声道:“臣妾没有怨皇上,只是今日之事,对于臣妾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臣妾实在难以强颜欢笑,免得惹皇上不快。”
皇帝又道:“你哥哥征战伤了腿,现在卧病在床,朕已经派太医过去瞧了,休养几月,不影响身体。至于你父母的事,长辈的事情,做晚辈的也不便插手,一切造化都看他们自己的。”
沈晚棠面色疲倦,听闻唇边强撑着挂着一抹微笑,点了点头,“臣妾谢过皇上。”
*
夜色已沉,镇国将军府灯火通明。
“快,手脚麻利点。”下人们正有条不紊地搬着一堆东西,既要和离,大家以后一别两宽,那么不该留的东西便带走吧。
“姐姐,你当真要走?”赵姨娘拦着正陆陆续续搬出去的箱子,眼神忧郁地看着沈夫人,面露不舍的问道。
“我心意已决,其余的话不必再说。”沈夫人应声打断了赵姨娘接下来的话。
赵姨娘是沈夫人刚生下沈文卓之后抬进府中的,刚进府那会儿得了一段时间的宠爱,难免有些目中无人,甚至几番出言挑衅,但每每落于下风。
等到将军府陆陆续续又进来了许多新人,赵姨娘逐渐也觉得争宠没意思,慢慢地也明白过来,在这将军府,真正该仰仗的人是谁。
沈夫人对待其他姨娘及的庶子庶女说不上好,但也从未苛待过她们,衣食住行从未短过她们。
在将军出征打仗的这段时间,整个将军府孤儿寡母,将军打仗生死未卜,若不是沈夫人撑起,将军府怕是门庭冷落、处处受人排挤,哪里能撑到将军得胜回朝。
几年下来,赵姨娘心里是感激她的,如今真要走心里倒是真有些舍不得。
不仅是她,陆陆续续,府里的姨娘、通房都过来依声道别,场面一时难舍难分。
待打发走了府里的这些姨娘,沈夫人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满是复杂,整整二十年了,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
沈夫人复又冷笑:不说今日宴席上这么大的动静,就只拿今夜沈府,四处搬东西这么大的动静 ,程青竹一无所知,该说不说,沈大将军倒是给人保护的很好呢 ,居于僻静之处安心养胎。
瞧那月份,怕是连孩子都不是他的,倒还眼巴巴地上赶着许她平妻身份,迫不及待地给人家抬进门来,真是下贱的很。
沈夫人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待旧物收拾好了之后,沈夫人又好好交代了一番伺候大少爷的人,便命令下人准备出发。
马车辘辘,还未出府,便被人拦了下来。
“将军。”外面小厮轻声喊道。
沈夫人掀帘抬眼望去,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经过多年洗礼已变得成熟稳重。
只听他皱着眉头,语气无奈道:“琼华,别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去。”
“闹?将军觉得我在闹?”沈夫人还抱有一丝期翼的心此时已凉的透彻。
沈夫人当真觉得好笑,“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姚琼华今日便要与你沈妄和离,将军何故觉得琼华在闹?”
姚琼华眼含热泪看这眼前这个男人,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翻过墙头,停在她的窗前,满眼真诚地道:“你等着,姚琼华,来日我当上了将军,定许你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以往画面历历在目,后来抬进府里的姨娘越来越多,姚琼华便想着她只需要沈妄能给她正妻的尊重与体面,她可以不在乎他纳几房妾室,可如今却连这点体面也没有了。
沈妄皱着眉头,重重吸了一口气道:“琼华,若我是有苦衷呢?你可愿再等一等我?”
姚琼华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轻笑了一声,“苦不苦衷毕竟是将军自己的事,与民妇无关。”
姚琼华不欲再和他纠缠 ,这些年,再多的爱意也消磨殆尽,只剩下满心的疲倦,便道:“将军,你我二人和离已达成共识,他日将军再娶,琼华必备上厚礼,和离书烦请将军不要忘了。”
姚琼华说完并不在乎沈妄的脸色,转身掀上帘,马车徐徐驶过长街。
沈妄惊声喊道:“琼华!”声音消散于风中,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
沈晚棠第二日才知母亲竟连夜搬离了将军府,料想母亲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
沈晚棠便请旨离宫,准备探望母亲。
姚琼华搬离将军府中之后并没有回淮南王府。父亲,母亲毕竟年纪大了,姚琼华并不想给他们徒增烦恼。
况且将军府与淮南王府间隔了几条街太近了,姚琼华暂时还不想与他们对上。便在城南的宅子里收拾安家。
沈晚棠过来时,院子早已收拾妥当。
“娘娘。”姚琼华给沈晚棠行礼,被沈晚棠一把扶起。沈晚棠满脸是泪,道:“母亲,您受苦了。”
姚琼华叹道:“怎么又哭了?怎么自娘娘进宫开始便时常看到娘娘伤心了。”
沈晚棠连忙擦干眼泪,嘴硬道:“没有。”
姚琼华看的倒开,安慰她道:“棠儿,不必担心娘,我这些年与你爹早已没有了感情。唯独希望你哥哥与你平安顺遂,娘就放心了。”
沈晚棠点头,道:“哥哥虽说受了伤,但是皇上派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过几日便能下床,这次平定西北有功,加封是迟早的。女儿如今进了后宫,万事顺遂,娘亲不用担心。”
姚琼华道:“娘已经很满足了,娘被困在后院太久了,身上的担子背的太久了,早已忘了曾经的姚琼华是什么样的了。”
沈晚棠道:“娘,不管你与父亲和没和离,您都永远是我娘,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女儿支持你,女儿只希望娘亲能够开心快乐。”
姚琼华有些诧异地望着女儿,“你支持娘亲?”又摸了摸沈晚棠头,欣慰道:“娘还以为你是来劝为娘回去的。”
沈晚棠笑道:“不仅仅女儿支持娘亲,外公外婆也支持娘亲,哥哥也支持,这些年娘亲的辛苦我们都知道,也都心疼娘亲,当然要为娘亲着想!”
姚琼华眼含热泪喊道:“棠儿。”
沈晚棠调笑道:“母亲还说我爱哭,现在看来,明明是母亲更爱哭一点。”
安慰好母亲之后,沈晚棠便带着春桃、春杏回沈府看望哥哥。
沈府提前得知大小姐回府,早早地准备好,排场十足。沈晚棠踏进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已物是人非,空荡荡一片。
赵姨娘带着沈府后院一群姨娘庶子庶女跪在门口,给娘娘请安。沈晚棠垂眸一扫,全是熟悉的面孔,地上跪着的人并没有父亲所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赵姨娘见沈晚棠神色,料想必是想为沈夫人讨回公道。
便道:“娘娘,将军清早便去了军营训练军队,他带回来的女子如今在蘅芜苑安歇,将军特意嘱咐让她无事不必外出,其他人也不要随意打扰。”
沈晚棠冷笑道:“还未迎娶,父亲就如此袒护她了,怕是真等她做了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哪里还有其他人的一席之地。”
赵姨娘讪讪不敢回话。
沈晚棠又道:“罢了,本宫许久未见父亲、哥哥了,既然父亲不在,本宫便先去看望哥哥吧!”
沈母知她要回沈府,特意叮嘱,不要和那女子起冲突。如今沈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沈晚棠身份也不同往日,一举一动代表皇家颜面,自是不希望她被人诟病。
一行人引着沈晚棠往君子轩走去。
只是我不去见山,山自来见我。
刚转过侧面抄手游廊,迎面对上一身穿嫩粉色衣袍,小腹凸出的女子,那女子一张鹅蛋脸,眉眼弯弯,好看的眼睛却透露浓重的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