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一十二时。
办公室的灯开的很亮,川泽秦平躺在沙发上,躺的很规矩,单手遮在额稍上,另一只手压在身下,听到琴酒过来的声音也没动,只是懒懒散散的稍微移了一下视线。
川泽秦侧着头看着对方,姿态很是随意。“你来了。”
他真的很喜欢用这样的开场方式,来宣誓自己的主权,只是现在这副懒散的姿态,恐怕与威严二字相去甚远。
但是组织里没人敢因为Boss这副姿态就小瞧,他也不会因为偶尔的懒散,而失去了锋芒。
琴酒没说话,他本来是准备报告事情的,但恰巧撞见了Boss发懒的模样,要是现在说了事情,这罕见的一幕,大概会立刻消失。
组织里的人总觉得琴酒好像没什么小心思,要做什么都写在明面上。
伏特加:心情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算了算了,不能谈论老大。
这只不过是因为琴酒一直是Boss最得宠的下属,他不太屑于耍一些小心思而已。
至于现在这种情况另说。
“过来。”川泽秦翻了个身,单手枕着头侧躺着了,没什么起来的欲望。
琴酒立刻走到Boss的跟前来,单膝跪地,视线与川泽秦平视。
川泽秦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并非是以某种审视的目光,只是平静的看着。
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这听起来好像是一句废话,他有野心,有手腕,也展现过雷霆之怒,也曾温声细语。
但是只有琴酒知道,川泽秦真正的那点七情六欲,只是才发芽的嫩苗,至于所展现的那些,都是年幼时候的教导,那个老家伙确实培养出了两个出色的苗子,出色到让对方能够闭着眼睛躺入棺材里,至少不是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这里又安静的很了,安静到川泽秦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依稀记得对方向他效忠的那一天是很不安静的,不仅不安静,还吵闹的很,爆炸声震耳欲聋,暴躁的火光从狭小的通道里挤出来,张牙舞爪地淹没所见的一切。
那时的琴酒,很狼狈,浑身上下到处是伤,血粘连在他的身上,恐怕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他要是再年长一点,那就看起来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可的琴酒那时候看着太小,就算沾着血,也不像饿鬼,只像是只龇牙咧嘴的小动物。
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是初次见面了,川泽秦还泡在透明的绿色药水罐里时,他就看见过对方的身影。
那个在死寂的岁月里,为数不多别样的色彩。
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过他,有没有注意过这个卷缩在这一片狭小天地里,动弹不得,看起来全无声息的少年。
当时对方还是黑发的少年,当时对方也就比现在好上一点,身上也到处是伤,灰色的衣服上清晰的出现了两个泥脚印,像是被刻意踩踏过的痕迹,那个时候的川泽秦看见那个少年扭头像他这里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了一眼。
然后就走了。
再后来就是对方效忠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们叠加在一起才能勉勉强强有现在的一人高,那个时候说是效忠也不准确,只是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说的又是永不背叛的话,看起来像罢了。
漂亮而又蓬松的棕色短发遮盖不住他眼底那如同一摊死水一般的琥珀色双眼,配合那张精致的外貌,以及规矩的站姿,像是个漂亮的,但了无生气的人偶。
琴酒满身是血的半跪在川泽泽的面前,当时他浑身上下的伤,实在太痛,以至于什么都做不了,或许眼底的神色倒是凶悍的,但也就仅仅如此了,他尝试了很久,半边身子都在抖,膝盖抖的尤其厉害,但是他最后也只能颤着手,把手掌轻轻搭在膝盖上。
他有些瘦弱的腿肚也在抖,也半天使不上劲,他想要支起身子,都是那般的困难。
于是,他只是看着这个如此精致的人偶缓慢的走到他的面前来,曲下身子拉住他,他身上的血也就因此沽到了对方身上去。
暴躁和恐慌的情绪被安抚,琴酒说不来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平静的抬头看着对方,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满腔怒火却已经熄灭。
琴酒因为不愿被驯服,被当做失败品。他也不愿意被处理掉,他也恐惧那些日复一日的殴打和折磨,那些反复的话语会让他收起獠牙,拔掉利爪。
漂亮的人偶沾了血,破坏了那份精致的美,不过这样倒比之前看起来倒是鲜活了几分,他平静的看着对方,直到开口说了话,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想活着吗。”
川泽秦的语气没有起伏,也平静得像一摊死水,当时的琴酒没有那么多资格拒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住对方的衣服,半天才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的字来。
“我,不,想,被,驯,服。”
“你不想被驯服?可是每个人都在被别人驯服,也都在驯服别人,如果你想活着,就只能跟着我,你只有活着才能试着不会驯服,或者你也可以来试着驯服我。”
“当然,你做不到。”
他这句话说的堪称傲慢,但琴酒当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没有了怒火,对活着的本能追求,让他找不到拒绝的念头,更何况,当时的琴酒有更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驯服对方。
川泽秦不知道,当他卷缩在罐子里,注视到对方的时候,对方也无可避免的注意到了他。
将死之物。琴酒当时如此想到,他只觉得对方是个卷缩在罐子里的失败品,可是当对方从那片狭小的天地里走出来的时候,快要死的反倒是他。
川泽秦当时还看不出人眼底里藏着的心思,而到现在能够看的出来了,对方又藏的太好。
“答应的事情就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他们都是那么说的,如果你反悔了,我就会亲自杀掉你。”
当时还幼小的川泽秦,连威胁人,也只是这种最朴素的手段,但他说的格外认真,听的人也格外认真。
他们就那样相互扶持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
大概是躺的有点久了,川泽秦起身坐好了,双手交叠着搭在腿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人。
琴酒跟着抬起头。
灯光从他银色的发丝上滑落下来,他在地上印下一片阴影。
“我想你应该已经有心中的答案了,不必我再重复一次了。”
“安室透。”
琴酒非常知道Boss压根记不住姓名,所以他快速的补充了下一句。
“编号为C01,他很聪明,也很会抓住向上爬的机会。”
“如我所料。”
川泽秦低沉的笑了一声,他向前俯身,直勾勾的盯着琴酒的眼睛。
“那你觉得谁会先成为你真正的同事?”
“安室透。”
琴酒没有任何犹豫的回道,他想起对方手上沾着的血,甚至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的笑。“我仍然认为C01的机会更大一些。”
“看来你跟我秉持着相反的意见。”他是这样说的,但是眼底却不自觉的也染上了一点笑意。“我更看好另外一个家伙。”
琴酒有些不解,但他很明白boss的想法是不会出问题了,所以他只是沉默的聆听。
“A03相比于C01,他确实做的不够好,他很紧张,心软的过分,所拥有的善良太过于茂盛,他没办法忽视过程直接索取结果,他不会因为天平的两端不平等,就做出取舍来,如果没有外力的压迫,他绝对不会适应这里,或许很快就会在几次残忍的任务中因为心软露出马脚,最后死在这里。”
川泽秦好像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一些,以至于双方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对方灼热的呼吸,琴酒下意识的把头低下,像是刻意要把这灼热的氛围给避开了。
“抬起头。”川泽秦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琴酒,你应当看着我。”
直到对方照做了才不急不缓的继续诉说下去。
“C01呢?都是从警校来的他的颜色不够纯粹,恐怕让他杀人,他也是肯的,只要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他想要的的,相较于无所谓的过程,他更注重结果,像他这样拥有足够才能有狠的下心的人,确实能很快在组织里扎根,到时候往上爬接触到更多也说不定。”
直到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琴酒甚至感知到了川泽秦的鼻尖好像轻轻地点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身体僵直的像是全无心思把后面的话听下去。
就在此刻,川泽秦突然收起身子,抬起另外一条腿架着,原本平放着的时候也交叉着托在下巴上,眼里的神色又恢复了某种堪称冷漠的模样。
“但是,就像你在浑浊的水里再加入一滴墨水,也不会改变什么,但是当你在清澈的水里滴入一滴墨水时,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善良,容易心软,意味着有弱点,意味着更好对付,同时,他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坚定,意味着他不会被彻底摧毁,不用担心一不小心毁掉了。”
“越是纯粹的人就越容易被折断,况且,只有把他拉下水,才会动摇到另外一个,因为当他认为在这里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他认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人,他认为比他还要纯粹善良的人都掉落到了黑暗里,他到时候还能坚持多久呢?”
“孤军奋战,可是走不长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最近中秋节走亲戚,耽搁了一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