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下午三点多才给萧月霁发来消息。

直深切：“小月季，我醒了。”

直深切：“睡得我脑壳痛。”

直深切：“你是在上课嘛？”

萧月霁下课才发现她给他发了消息，连忙回复：“我上课不玩手机。”

“你找个空气流通的地方缓一下。”

直深切：“好的，对了，你们学校旁边是不是有个挺灵的山庙？我有点好奇，你能和我去看看嘛？”

“某某庙？”萧月霁记得这个庙，想了想，明天星期六他没什么事，便说，“好。”

直深切：“对。就是这个，某某庙？这个名字好奇怪好敷衍。”

“因为以前有一群和尚在上面放牛，牛哞哞叫，听起来很像某某两个字，后来的人就叫它某某山，某某山上自然是某某庙。”

直深切：“好可爱的来源。”

萧月霁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你不怕我是瞎编的嘛？”

直深切：“如果是你编的，那你编的故事好可爱。”

萧月霁淡淡一笑：“不逗你了，它真就是这么来的，很可爱的一个来源。”

沈渔发来一只惊讶的小猫：“你好厉害，怎么什么知道。正好，我以后在这方面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就可以问你。”

她对他似乎从不吝啬赞美，他干什么，沈渔都会夸上几句，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沈渔那句“和你有关的一切是最好的，都是无可挑剔的”，脸上又泛起了微微的燥热。

要是沈渔亲口对他说，面对面对他说会是什么样子呢？她那张漂亮的脸上会带着真诚与笑容，她灿若繁星的眼睛会直勾勾地看着他，她会带着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你的一切都值得我喜欢。”

萧月霁猛地一惊，从回忆中拔了出来。电子屏幕上赫然写着“沈渔”两个大字。他不知不觉在笔记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一边是他整整齐齐、认认真真的古代文学笔记，一边是笔画相连的“沈渔”。“《牡丹亭》中杜丽娘的艺术形象”与“沈渔”两个字紧紧地挨在一块。

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那两个字。一抬手，那字在他的动作下晕染开来。要是用的是纸，他的手指上也该染上一层墨色了。他捻了捻手指，自嘲一笑，看向选注的原文：“情由心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情非之至也！”

他心脏蓦然为之一动，几乎跃出胸腔。

杜丽娘有飞蛾扑火般向死而生的勇气扑向自己的爱人。那他呢？他有勇气奔向沈渔嘛？

萧月霁一天都心不在焉，睡午觉没有睡好，连同伴叫他的时候都恍惚一问：“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好漂亮啊，是不是什么明星？”舍友眼里带着惊艳，指着远处。

他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沈渔正立在那一墙紫藤花旁。九月的天空淡蓝而干净，紫藤花在她身后怒放。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鼻尖的点点汗珠闪着光芒。

他看去，她望来，二人四目相对。

沈渔今天还是一身休闲的打扮。白色的衬衫搭配一条笔直的黑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运动鞋。头发在脑后被随意地盘成了一个丸子，碎发像光线一样散出。她今天戴一副黑框眼镜。沈渔像一只狐狸般眯着眼睛打量周遭，伺机而动。

她本就容貌浓艳，无须粉黛，一切正好。

无论是背景还是人物，这副精致的“油画”每一分颜色都恰到好处，似乎是宫廷画师秉承着科学家般的精神拿着天平按比例一点点调色而来。

罗浮宫的典藏之作站在那里冲他眨了眨眼睛。

萧月霁喉头一阵口干舌燥。早上还在想念的人现在就出现在眼前。可看着沈渔走向他们，一时间，萧月霁竟然生出来想要逃跑的冲动，腿却如同灌了铅般立在原地。

“小月季。“沈渔停在他们面前，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

舍友带着惊讶的眼神看了一眼萧月霁，又看了一眼沈渔，好奇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萧月霁身上。

沈渔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果香，甜得有些发腻。

“你好。”沈渔抢先一步自我介绍，“我叫沈渔。”

“你好，陈游宇。”舍友迟疑片刻，好奇地问，“你也是omega？”

沈渔身上甜腻的气息和明丽的外表总让人觉得她会是一个甜美的omega。然而她那近一八零的高挑个子和大大咧咧的性格，又让人怀疑她是个alpha。

沈渔很享受别人对自己的捉摸不透。她也乐意为人解答，淡淡一笑：“我是个alpha。”

陈游宇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萧月霁。萧月霁正抿着嘴唇呆站在原地。舍友见他如此，便用手肘怼了怼他，小声叫了一句：“萧月霁。”

萧月霁回过神来，对上了沈渔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眼睛如同两颗耀眼的钻石置于玻璃展览柜中般被框在方框之下。褐色的钻石是稀有的，是昂贵的。沈渔也是如此。

他强压着那颗几乎要跳出胸骨的心脏，说：“你怎么来了？”

语气有些窃喜。

他可真卑劣，萧月霁想。沈渔一个大忙人，他居然希冀对方是为自己而来。她大概是有什么事来找舒吟吧。

“这不是来陪你上课嘛？”沈渔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风里，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的确，对她来说十分平常。只是在一个空闲的午后，闲着没事，来上一节普普通通的课，感受一下逝去已久的大学生涯。

落到两个omega耳边就不一样了。

陈游宇一听，看向二人的目光也变得暧昧起来。哪有alpha会无缘无故陪omega上课的？

她真的是来找他的。

萧月霁气血上涌，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看着她炙热的眼神，一时间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三个人以萧月霁为中心，并肩而行

“要不是你长得高，我都看不出来你是一个alpha。”陈游宇笑道。

沈渔淡然一笑：“高的也不一定是alpha。”说着，她看了一眼萧月霁。他们三个人里面明明沈渔才是alpha，但萧月霁最高。也不知道他吃什么长大的，比一般的男omega要高上十几厘米。

萧月霁被她身上的果香熏得昏昏沉沉，中午又没睡好。他没注意到门口的瓷砖撒了一滩水，一不小心打了滑。

还好，沈渔反应快，拉住了他。惯性之下，她也扑到了萧月霁怀里。

“没事吧。”她抬头看着萧月霁。他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湾阴影。

太近了。

他闻着她发间的香气，一紧张，便把沈渔推了出去。沈渔刚想享受那月季的淡淡花香，猝不及防，就被推开了。

沈渔却不恼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眼里带着玩味看着他说：“你已经拒绝我好几次了。”她的语气是如此的暧昧不清，神情却是如此的坦荡，看不出受伤和不满。

她似乎从不会对他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褐色的眸子里烧起一团纯净的火，烧得他心口隐隐发胀，他想伸手碰一碰这火焰，哪怕最后被灼烧得遍体鳞伤。

萧月霁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陈游宇也是听出了点什么，他一马当先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僵局。萧月霁这才回神过来，呆呆地点点头。

三人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

沈渔实在惹眼，不少人向她投来目光，有些人窃窃私语还不忘瞥几眼她。她对这些习以为常，甚至享受别人的视线。

萧月霁一坐下，陈游宇就发来了消息。

“月霁，这alpha和你什么关系？”他问得委婉。

萧月霁正想着措辞，无意间瞥了一眼沈渔，好死不死，正好被她抓个正着。沈渔与他四目相对，她得意地一挑眉，凑到他耳边轻笑道：“好看嘛？”

温热的气息撒到他耳尖，微微发痒。

萧月霁如同入了蒸笼的螃蟹，一下子熟透了。他心一急，抬手就拍开了沈渔的脑袋。沈渔的头发本就松散，萧月霁这么一拍，那根细长的皮筋立刻崩开来，头发似打泼的红酒般倾泻而下。

沈渔垂着脑袋，微微一抬眸，露出无辜可怜的表情，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眼底闪着细微的光芒。她微微咬住下唇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对不起。”萧月霁道歉。他从地上捡起沈渔的皮筋擦干净了，才还给她。

沈渔眨巴眨巴眼睛，用指尖戳了戳那根皮筋却没有接过，她柔声道：“它脏了。”无辜可怜的眼神把萧月霁看得心虚。

萧月霁没辙，只能说：“那下课我买一根赔你吧。”

沈渔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她快速地点了点头，生怕萧月霁收回般答应：“好。”阴转晴天，沈渔顿时恢复了平常笑意盈盈的模样。

见她如此，萧月霁便把那根皮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回复陈游宇说：“朋友。”想了想不对，又在下面补充道：“她在追我。”看着输入框的四个大字，他又偷偷瞄了一眼沈渔，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刚刚想要按下删除键，陈游宇却不信他，当刀直入：“我怎么觉得她在追你呢？她和你说话好暧昧啊。”

萧月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片刻，点击了发送。

陈游宇一收到了他的消息就戳了戳他的肩膀，悄悄地给萧月霁竖了个大拇指。他又发了两个流泪的表情包：“这么好看的A你去哪里找的？快问问她还有没有兄弟姐妹？造福宿舍。”

他要是说他和沈渔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萧月霁摇了摇头，回复：“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陈游宇鼓励他：“你还在考虑什么！上啊！319的单身终结者就是你。”萧月霁还没有回复，他又发，“她是哪个专业的？”

萧月霁抿了抿嘴：“她已经毕业了。”

陈游宇肩膀一僵：“月霁，她很漂亮，但是你要小心社会上的无良alpha，他们专门骗一些大学生omega，骗财又骗色，前段时间还有个跳楼的omega就是因为被骗了，你要小心一点。”他觉得自己的话会让萧月霁不太舒服，又回复，“我只是提醒一句，毕竟我也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怕她是坏人，你得不偿失。”

萧月霁回复：“你刚刚还叫我上。”

陈游宇辩解：“我这不是以为她和我们一样是大学生嘛？谁知道她已经是毕业了。”

萧月霁回复：“你放心，我有分寸。”

陈游宇也知道萧月霁做事稳重，考虑周全，看见这话，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沈渔不知道这二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她好奇道：“这是什么课啊？”

“近代家庭的形成和终结。”萧月霁回答。

“哦。”文社科的课总是研究一些很哲学的东西。沈渔一个理科生雾里看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上课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女性，眉眼温柔，气质优雅。和舒吟有点像。沈渔想，是不是她们搞学术的气质都那么好？毕竟“腹有诗书气自华”。

沈渔还是五年如一日的不爱上课，听着老师嘴里说出的话就像在听老和尚念经，直叫她想打瞌睡。奈何萧月霁还在她身边，装也要装一下。

“那个同学。”

沈渔正低着头在看桌面的纹理，老师突然一点，她下意识地身体一怔，像个机器人般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来，越过人群与老师四目相对。

沈渔被吓了一跳，哑然地动了动嘴唇。老师冲她莞尔一笑，又点了点头：“对，就是你，同学。”

沈渔茫然地站起来，小声地问萧月霁：“她问了什么？”萧月霁还没有来得及提醒她，老师先看出了她的窘迫，她问道：“同学，你是alpha还是omega？”

“alpha。”毕业多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渔还是本能地害怕老师，声音都是颤抖的。

“正好，我们来听听alpha对omega生育的看法。”老师说。

萧月霁看着她，突然有点期待沈渔的回答。

沈渔一听，轻轻地“啊”了一声，却很快的调整了状态，她笑吟吟道：“老师，生育是omega独有的权利，我好像没有任何资格去说这个吧，我毕竟是个alpha。”沈渔在心里祈祷老师能听出她没有任何的观点。

她此话一出，刚刚还安安静静的课题窸窸窣窣地开始讨论起来。

老师没有如她所愿，而是继续引导：“你可以设想一下，未来如果你结婚了，你对你的omega在生育上面有什么看法嘛？”

“我没有看法，我不是很想要孩子，生孩子太痛苦了。”沈渔说得决断，一点思考都没有。她死死地抠着木板，微微一偏头看向萧月霁，寻求帮助。

见她低头看着自己，萧月霁也看向沈渔。

她的眼睛发亮，真挚而又纯粹。萧月霁脸上的一切情绪全部散开了。

她说：“但是，如果我的omega愿意为我生孩子，我觉得会是件很荣幸的事情，因为生育本身是很伟大的事情，而他选择和我去做这件伟大的事情，我很荣幸。”

她收回目光，又说：“对于生育，我只知道生育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激素让omega对孩子有一种别样的感情，我害怕我的omega会被这种激素控制，所以比起某某的母亲父亲，我更想我的omega做自己。”

“他应该有万千可能，而不是因为生了孩子被困在方寸之间。”

萧月霁抬起头看着她，漂亮的alpha挺直腰板站在他身边，张扬的红发随意地拢到肩后，眼中是坚定与真诚，语气温柔又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有力地敲打着他的心。

他们的观点不谋而合。

犹豫与纠结的心墙被彻底击碎。

在场的omega都向这个alpha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萧月霁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捂着狂跳的心脏想——

那她的omega为什么不能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