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我还得谢谢陆牧英给我留了一只手。”祈在野刚被掰正的脚踝此刻因为顺扑的反手又错位了,没伤的那手这时候抓住了宋书禾的脖领,宋书禾就飘摇的吊在这鹤坊三楼的断檐边,华弦闻声赶紧来将人拉上来。
此刻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只黑耗子从吊桥板下极速的往对面去。
宋书禾看着祈在野,看着都城的方向,都城夜了也有灯火万盏,每一盏都是一个家,宋书禾说“将军,我做错了。”说完此话,宋书禾泪如雨下。
“哟?哭了啊?”对面陆牧英耳朵真是好的很,“我们宋大人居然哭了!哈哈!“陆牧英拖着那条手臂,伸出一个脑袋来。
祈在野擦去宋书禾的泪,与陆牧英喝道“爱烧不烧,烧了我劈了这桥,你死那头吧!”
陆牧英的声音在黑夜里如同鬼魅,一头是丁八带的禁军并不多,一头是巴淮刀刀都要丁八的命。另一边,陆牧英又是说“好啊!那就如我们祈将军的愿吧!药也烧了,人也死了,都拜你的宋大人所赐!”
陆牧英拖着手,又将一瓶子酒砸向鬼庙,火光“嗙!”一下子炸开。
“祈将军,我听不听话?”陆牧英跑回来回话祈在野,像个孩子一般讨好,却让人生出恶寒。
祈在野没顾陆牧英,轻声的安慰,就仅仅一只手的拥抱,也能生出万千的安心,祈在野说“是将军不好,为难宋大人了。”
祈在野说“我的宋大人是这隶朝最好的文官。”
祈在野说“你刚刚答应了,我都听见了。”
此刻的吊桥发出轻微的震动,都以为这声音来自过境的北风。
祈在野一手捂住宋书禾的耳朵,脸颊抵住他的另一只耳,在宋书禾听不到的地方,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见宋大人在城门口的那一刻,将军觉得宋大人是边辽的北斗星。”
“从初见宋大人的第一面,将军心里就满了。”
“时常觉得对宋大人多有亏欠,时常觉得宋大人有值得比将军更好的归处。”
“将军万次的后悔招惹宋大人,但是真的,真的,我忍不住。”
“我忍不住。”
祈在野捂得更厉害,宋书禾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陆牧英好似大喜家的三舅母,很是热衷于看这样的苦情戏,陆牧英大喊“头彩!头彩!祈在野!你要是愿意代我们的宋大人去死,也不是不行!”
“祈在野,别抱了!要烧完了!”
“还抱!还抱!百姓都来了,你瞧瞧啊,你这笨蛋玩意!”
祈在野似乎充耳不闻,不顾跳脚的陆牧英,就贴在宋书禾的脸颊边似乎在讲睡前的故事,祈在野轻声说“宋大人的手疮怎又严重了,是将军的错,没将宋大人养好。”
“宋大人的衣袍都脏了,但是没关系,将军给你买了很多。”
“边辽只有闷重的厚甲与无边的沙,常常我都忘了今夕何年。”
“你穿各式各样的衣裳,将军才觉得每日都不一样。”
“将军想为你养花,想为你煮茶,想与你花间月下,与你执手天涯。”
祈在野叹了口气,说“手坏了,行武断了,没什么用了。”
“要死也应当让将军去死啊,我的宋大人得好好活着。”
“书禾,我好爱你。”
“从前我说,愿意把命都给你,”祈在野深吸一口气,费力抬手捂住了宋书禾的耳朵,用力的亲吻到宋书禾只能听见二人的口齿的交融,祈在野带着浓烈的血腥,宋书禾却觉得有些甜腻。“是真的。”
祈在野就坐在这围栏边,北风吹落的不知道是谁的泪。
有细密的雨代替了这下了多日的雪,陆牧英若是此刻有瓜子,定然得躺在圈椅上嗑一番,这不比这鹤坊的女子弹琴好看呢?
祈在野的手流连在宋书禾脸上,宋书禾抓住了祈在野的手,二人目光相接,下一秒谁也不知道谁会为谁去赴死。
二人微妙僵持——
仅此一瞬,
却听见有撕心裂肺的喊声!
山羊山有人声,有打动,但是很是轻微。
宋书禾与祈在野定睛一看,此刻的画面终生难忘——
***
陆牧英没有将吊桥直接砍断,等着人到了之后看着百姓与百官如何找宋书禾算账,不管烧没烧完,他还是最大的赢家,烧完了,宋书禾跟祈在野失去了人心,也没法子再去边辽;若是没烧完,那祈在野是个废的,宋书禾又死了,这买卖,陆牧英怎么算不不亏。
陆牧英只需要再将这吊桥捆上,平平安安的就能回都城。
再往后瞧,他不想让活的官吏,就等着慢慢的疫死就好了。
他手上的药材,翻倍的价格也有的是人购买,那国库不是不愿意直属陆牧英吗?那若是百姓们得了疫病,他户部与枢密院谁能不拨?
等宋书禾与祈在野出了事,边辽与崇城,还得多谢二人的打理,辽国的二皇子反复在宋书禾与陆牧英之间横跳,陆牧英早就够了。
但是有一孩童闯出,握着匕首就扑杀陆牧英!
众人都不知冯珍珠何时已经到了山羊山,但是此刻却真真是她,拿着宋书禾的匕首,穿着步流筝给她做的小甲衣,狠狠的刺向了陆牧英的鼻子!
谁都没有算到冯珍珠,那吊桥确实承载不了一个成年人,但是冯珍珠过完年也才九岁。
冯珍珠在边辽混了整整一年,跟着步流筝与丁八日日操练,没人把她小孩,除了宋书禾。
她有自己的铠甲,她有自己的战马,冯珍珠觉得自己长大了必然是将军。
丁八说过,冯珍珠将会是我隶朝最出色的女子。冯珍珠当真的,因为丁八不会像其他三人一般哄骗她,丁八不说谎。
她藏进丁八的辎重车内,躲了整整两日,她听见丁八要去鹤坊,骑着马便过来,她听见了陆牧英要宋书禾死,她不知道宋书禾做了什么,她只知道,所有想让宋书禾死的人,都应该被刺死。
况且,他叫陆牧英。
步流筝说了,杀人要扎鼻子。
陆牧英杀了步姐姐的父亲,杀了宋书禾的先生,
陆牧英刺穿了宋书禾的手心,又欺辱了丁八的公主。
冯珍珠都是听大人们说的,冯珍珠不懂,也不知道对不对。
过年那日冯珍珠等了祈在野与宋书禾好久,她看见华弦苦着脸,华弦与冯珍珠说“将军被囚在了都城里,主子已经去了,刚刚丁指挥使与步姑娘猜丁壳,丁指挥又输了。初一便要跟着丁指挥使去都城,要是没回来,珍珠要好好在这边辽活着。”华弦摸了摸冯珍珠的脸,说“珍珠为何不喜欢主子呢?”
冯珍珠没说话,扭头回了自己的寝帐。
冯珍珠没有不喜欢宋书禾,她觉得是宋书禾不喜欢她。
可是刚刚,陆牧英刚刚要逼死宋书禾。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宋书禾听他说完话就要去死,为什么从来不哭的宋书禾哭成这样,为什么在边辽威风凛凛的将军,现在瘫着不能动,为何禁军的哥哥们走之前都摸自己的脸。
冯珍珠在他们都去抓跌落的宋书禾的时候上了桥,爬过去的时候手有些冷,但是边辽爬惯粗绳让冯珍珠觉得这桥面也不难。
冯珍珠在人皮鼓后面猫了许久,在陆牧英最出神的时候一刀扎进了陆牧英的鼻子,陆牧英未被这九岁的小儿捅穿,但是伤到了鼻周,她这一刀来的太伶俐,陆牧英反应过来一脚将她踢了个远,冯珍珠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听见宋书禾的哭声,“珍珠——!”
冯珍珠无暇看他,雨水渐大,冲刷掉一点点冯珍珠脸上的血迹。冯珍珠翻滚在修罗鬼庙外,顺手摸了一把铜炉里的灰烬混着砂石,听着陆牧英的动静,如惊鹿一把扑倒陆牧英,将灰全全糊住了他的眼睛。
陆牧英废手又废眼,此刻愤声的辱骂,又东倒西歪的去躲。
宋书禾看着冯珍珠,无声的握着匕首靠近他,一刀刺进了陆牧英的胸腔,凶狠,果决,一点儿也不该是一个小孩儿。
扎刀的时候发间扬起了步伯候给步流筝的嫁妆,是蚕豆大的红珠,被步流筝缀在冯珍珠的小辫上,红珠滚落,沾满淤泥。
陆牧英不知这是哪里来的野孩,才七八岁的模样使刀使得如此凶残,陆牧英往后退,一直后退,被一个小女孩子拎着刀逼退到悬崖边,冯珍珠掸去脸上的血迹,拿刀逼问说“你为什么要欺负宋书禾?”
“珍珠!将那吊桥的绳子绕上!珍珠!”大喜大喊。
冯珍珠根本不听大喜指挥,一刀又扎在陆牧英的腿上,陆牧英的哀嚎带着怒气,“杂种!杂种!跟我一个样!疯子!你这个疯子!”
“哈哈哈!宋书禾养的疯子!”
冯珍珠从前看着丁八与步流筝绑羊,将陆牧英的两只手都给绑了起来,陆牧英上脚要踹,冯珍珠骑在陆牧英身上又是一刀,陆牧英还想说话,“啪!”一个巴掌将陆牧英扇了个蒙。
陆牧英是陛下啊。
冯珍珠从前就见过宋书禾就是这样打人的,宋书禾是个书生,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扇巴掌。
冯珍珠的脸色依旧没变化,收拾完陆牧牧又慢悠悠的将地吊桥的绳索拖上来,重新打结。
“珍珠!多打几个结!大喜哥哥太胖,一会儿掉下去了!”大喜大喊“不对,以后你是我的珍珠姐!”
冯珍珠白了一眼,又用捆羊的法子多绕了几回。
宋书禾扑着上了桥,不管不顾的就冲到山羊山,桥的晃动跟不上宋书禾的脚步,宋书禾扑抱住了冯珍珠,作势要打,又垂下了手,冯珍珠就看着宋书禾,丝毫不躲。
宋书禾跪抱着冯珍珠,雨声渐大,山羊山的小火灭成了一盏盏的灯,宋书禾擦去冯珍珠脸上的血,抱住了轻声的呜咽,“谁让你来的,你还是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为什么要来?”“珍珠,你来做什么啊珍珠,你不可以···”
“今年的守岁钱,你没给我。”
“往年,初一就给了。”冯珍珠的脸色没变化,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宋书禾,伸出了手,手上爬桥的伤参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