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流筝一直在等沈红棉的回信或者帮助,却什么都没等到。
步流筝最开始还有些期待,但是在宋书禾的对面的楼里看见宋书禾一比一日的软烂下去也没有了主心骨。
步流筝躲在房里,此刻不想再听宋书禾的令,管他呢,开了门出去,这些人爱死哪里去死哪里去,爱传染多少人就传染多少人,只要送宋书禾回了都城,是不是就能救他的命?自己现在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为何没有一个人来帮帮宋书禾?
但是步流筝不敢,她的不敢来源于不可以害人的忠义。
步流筝在恶毒与绝望之间来回翻滚,此刻只恨自己的无能。
宋书禾已经不能出声了,每日需要拉走去焚烧的人越来越多,步流筝不敢想象,若是那破烂的如腐臭的肉一样的地界,放上那个漂亮的宋书禾,步流筝想到这里都会心颤。
步流筝眼里的宋书禾没有那些文绉绉的词汇,步流筝就觉得他长得漂亮,从前在都城的时候就有好多女娘谈论他,后来大多说他出身不好,口舌又坏,但是步流筝觉得还行,尤其是现在,除了事儿多了些也着实好相处,他那些比女娘还唧唧的事儿也只找祈在野。
步流筝抱膝好久,天色又暮,过了今晚就是廿五。
步流筝开始觉得身上瘙痒,步流筝觉得终于轮到了自己,崇城的雪就没有停过,积得外头的瓦片上一掌厚。
步流筝做梦想堆雪人。
她好热,她想抱冰冰凉凉的雪人。
***
廿二六,还没天晓东方修就带着哭腔喊“隶朝送药了!”
这无疑是比过年还大的喜事,自然有人沉默的流泪,又有人哭天抢地的去求药,有夫妻拥抱在一起,有母亲虔诚的磕头说感谢上天保佑。
城外十来人的队伍拉着马车送大夫来了崇城。
步流筝听见了,宋书禾有救了,但是这冬天太热了,步流筝也起不来。
步流筝抱到了雪人。
再醒都没有那么热了。
崇城的街道又开始忙碌起来,来的军士与大夫有条不紊的开始搭建临时的药房,苦涩的药味开始弥漫整条街道,军士们拿着刀防止□□,不晚的母亲撞死在了军士的刀下,因为她的囡囡在昨夜闭上了眼睛,拖走的时候长长的暗红色的血迹也无人在意。
宋书禾被大量的人包围,有人轻轻的在宋书禾的耳边说“宋大人,祈将军问你好。”
宋书禾满嘴的血腥,迷糊的答话,说“将军也好。”
宋书禾开始被医治,第二日就止住了鼻血。
第三日崇城被划区的管理,无病无痛的需得在外侧住些日子,便可以出城,有疫的分了轻重的两头治理,辽国的三皇子也送米粥与烈酒,将整个崇城置于药汤与雄黄的味道之中。
宋书禾在年二八的夜能懒散的靠在塌上看一看外头的景,有一点点响动都药拖着身子去看看是不是祈在野来了。
祈在野也该来了。
但是他或许去找丁八了,或许忙着巡防这会儿人口杂乱,或许是太后大娘娘还想稳住边辽,稳住崇城。
宋书禾想了一万个理由。
***
步流筝跑拿着酒跑过来找宋书禾,见宋书禾能起来迎一迎了就宽了心,好赖宋书禾没死。
步流筝坐在长凳上枕着枕头与宋书禾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
“你说我这么久不回冯珍珠会想我吗?”
“会。”
“我今日问了军士八爷回来了没有,但是没人与我说话,这些兵我瞧着眼生,不是大军与禁军的兵。”
“或是大娘娘的人。”
“八爷应当回来了吧?祈在野当年五百兵都能偷袭辽国,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是吧,将军是少年英雄的。”
“我昨夜热的厉害但是好像做梦抱住了雪人,但是那雪人的头是光秃秃的,有点扎手。”
“做梦了。”
“咱们以前议事的那块儿地儿被人占了,这回来的人应当是想从我们手上将崇城的商贸拿回去。”
“没那么简单。”
“宋大人你说这买卖过了年还能是我们的吗?”
“过了再说。”
宋书禾日日都喝药,这会儿已经困的无法再回答步流筝问不完的问题,但是困这事儿还是让宋书禾挺后怕,怕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宋书禾最后的清醒说“东方修是宗后的血亲”
步流筝吓了一跳,又闷低了声音说“宋大人,这事儿你可不能开玩笑,那崇城这样的时候你自己都快死了,你为何不让东方修去找宗后想法子?”
宋书禾困的很,说“不该此刻暴露。”
步流筝说“你都要死了,还要等哪刻?”
宋书禾说“等小野可以…”
步流筝压低了声音恨恨的说“你倒是说完呀!怎还睡着了!”
***
廿二七,祈在野还是没来,宋书禾心里没有埋怨,他定然是有事耽搁了,他的少年,怎可能不来呢。
过了一会儿宋书禾站在城墙上的时候倒是看见了沈红棉。
沈红棉也未进城,就在外头晃悠了两圈,朝着城里头看了看,但是沈红棉今日带了斗笠围着黑纱,兴许是前段时间也有身不由己的事儿耽搁了。
宋书禾不想细究,这崇城的事儿也要接近尾声,除了那些真真已经洒金也救不回来的商户的命。
宋书禾现在骨头还是生痛,慢慢悠悠的去牵马来,发现自己也上不去马,找华弦给自己找个马车来。
宋书禾就站在城外檐下躲雪,想着自己的脸色应当不是很差,咬了咬嘴唇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血一些,看着手上的烂疤考虑今晚与小野同寝最好别被发现。
宋书禾看见步流筝骑着马气势汹汹的朝沈红棉去,追在人家后面大声的质问为何她寄来信件沈红棉却没管崇城分毫,宋书禾看见沈红棉握紧了刀却调转了马往辽国走,回头还留下一句“你不是好得很。”
步流筝策马要追上沈红棉,宋书禾就看见二人的身影在那里拉扯,沈红棉都将将要进城了,步流筝还不罢休。
***
华弦驾着马车送宋书禾去军帐,本来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这会儿因为身子虚弱整要一个时辰都不够,宋书禾觉得乏,闭着眼睛问“大喜没给你传信吗?将军呢?”
华弦说“估摸着崇城现在很乱,大帐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书禾没睁眼,手有些冷,上回祈在野给自己做的冻疮药这回可以用上了。
马车摇摇摆摆,在大雪里艰难的行进,久的宋书禾都睡了一觉,才到大帐的口子。
宋书禾下了马车,踩着亮晶晶的如盐一般的雪进了大帐,但是大帐里面雪泥混杂,路面泥泞,宋书禾皱着眉头,此刻想让祈在野把他抱回去,省的弄脏了自己的白靴,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自己偷偷进去。
宋书禾东躲西藏像个贼一样进了祈在野的军帐。
无灯,很冷,好似与宋书禾走之前一样,又有些不一样,那盆兰花沾了一点点灰,在月光下开了花。
宋书禾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紧,不顾拖地的氅衣与浅色的鞋便要去找大喜或者姚青,但是宋书禾一个都没找到,却看见了吊着手臂的丁八操练完刚回来,脸上还缠着绷带,看见宋书禾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
宋书禾急急走向前,说“将军呢?将军去哪了?”
丁八别过头不说话。
宋书禾有些着急,上前抓住丁八吊着的手,问“说话啊,将军呢?”
丁八说“宋大人今晚先歇了,明日神经好了与你说,”
宋书禾一把抢过丁八的剑,丁八没有防备,宋书禾架在自己的脖颈,没轻没重的还擦出了血,说“将军呢?”
丁八抬手想抢,宋书禾倒退两步,手上更使劲。
丁八很低的声,嗫嚅的说“去都城了。”
此刻冯珍珠握住了宋书禾的手,宋书禾勉强平缓了语气,说“珍珠,这几日你好吗?”
冯珍珠没说话,死死捏住宋书禾的手指。
宋书禾耐心的一根根掰开,冯珍珠又换手再捏住。
宋书禾掰了数次,说“不要这样。”
冯珍珠的眼睛里如同盛满了水,一次又一次去抓宋书禾的手指。
宋书禾没了耐心,说“丁八,把珍珠带走。”
冯珍珠的胸腔起伏,说“宋书禾,你又不要我了吗?”
宋书禾没回头。
***
廿二八,宋书禾病体未愈,嘴里一腔苦涩,策马在去都城的路上。
风雪没停寒风刺骨,嶙峋山隘鸦声未绝,天色如墨风起猎猎。宋书禾一人一马奔驰在无尽的白宙里分不清东南,如果不是北风指引方向的话。
颠簸的每一刻都会扯的宋书禾的肝肠都烧,万里层云此刻渺,只影翻越在乱山的残雪夜,宋书禾的手冷的开始发麻,心里却有万千不敢言说的祈愿,不敢说,是因为不敢承担。
宋书禾路过的万物都凋敝成空,偶能看见瘦死的狼被啃噬的只剩一半,宋书禾看见岚雾遮掩前路,又看见蓑衣的老人过寒潭的板桥,宋书禾眼睛发涩,见到飞絮遮住了重楼,却在近城时候看见了红衣的福娃踢了一脚穿着皎皎白裳的高竹,为他特意下了一片雪。
宋书禾离都城越来近,心慌的难以在往前行进一步。
宋书禾下了马,牵着慢慢往城里走,他想去将军府,祈在野会在那里吗?
***
廿二九,宋书禾听到了祈在野的消息,来自民间的闲谈,整条街都是。
宋书禾的脚好似灌来铅,多一步,他都动不了,他的脚被又长又粗的铁钉钉在原地,宋书禾失去了重心。
宋书禾听说,
祈小侯爷在廿二四到了都城。
祈小侯爷雪天跪在城外求陛下开恩赐药。
祈小侯爷见送药队伍出城给陛下磕了头。
祈小侯爷向陛下认了罪。
祈小侯爷自己进了皇城。
祈小侯爷被打断了脚踝。
祈小侯爷被昏迷着被陛下牵着绳在皇宫里跑。
公主的生母拿刀要刺陛下,被陛下打成了烂泥。
众大臣上言士可杀不可辱,陛下一言未进耳。
听说祈小侯爷的血可以驱邪,沾满了煞气可以镇住家宅,陛下说要将祈小侯爷放到皇陵去,省的先帝日日来找他。
听说祈小侯爷功高震主守一方平安,多有小官与百姓请命陛下却让一脸血污的祈小侯爷拖着脚镣衣不蔽体在他们面前跪谢皇恩浩荡。
听说祈小侯爷想刺杀先帝,被先帝手下的巴淮挑断了手筋,听说祈小侯爷的手筋比一般的鸡脚筋有嚼劲的多,巴淮描述的绘声绘色。
听说祈小侯爷的马都被皇城司的人绑了热刀剃肉吃,皇城司的人还架起了汤锅,涮着马肉唱着歌,找来舞女陪乐,但是马儿嘶鸣的声音整个都城都能听到。
听说祈小侯爷的刀被煅成了狎具,尽拿来行污秽之事,在都城被炒出了天价,那把鬼刀历经沙场,屠杀无数辽贼。
宋书禾倒在雪地的将军府门口,心被绞成了碎片,宋书禾紧紧的揪住了自己的胸口,牙关与心脏都生痛,痛的宋书禾恨不得现在就砸了自己的牙。
铺天的漫长的雪夹杂着路边被爆竹与红绸淹没的路,混成一片泥泞,最喜净的宋书禾在这里被自己捏成一个狰狞的短腿的乞丐模样。
宋书禾的脉搏强力的跳动,宋书禾无法呼吸,祈在野的手还能拉弓吗?还能耍刀吗?祈在野好吗?能不能来挑自己的手筋,自己不会舞剑也不会杀人,自己的手筋没有用的,挑自己的好不好。
宋书禾曾在十二的飞驰中与祈在野紧密相接,祈在野曾说,时二寄书禾,时二呢?时二在哪里啊?书禾,书禾在这里啊。
宋书禾烂在泥里。
华袍与绒毛没给他带来一丝的温暖,宋书禾闭眼之前看见万家灯火,有红色的大狮子在旁人家门口上蹿下跳的要赏钱,弯刀般的玉婵掉落在眼前被踏出的水洼成了触手可及的月,宋书禾看见了一朵寒兰被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