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满身伤痕的祈在野与没点儿人气的宋书禾回了边辽的时候,见禁军首领全苏中正与大军首领姚青正在对峙,姚青的脸伤了些许,全苏中看着更为戾气一些。
二人在城壕上械斗了一番,这会儿全苏中脸色绯红,揪着姚青的领子不撒手,姚青的匕首就在全苏中的后脖处,二人微妙平衡,瞬时弹开二尺。
全苏中在城壕上大喊“看不见吗?他祈在野叛了陛下,杀了丁指挥使的兄长,现下已不为隶朝所容,他边上的御史台宋大人,这会儿也是落水狗,你们难不成还要跟着这两逆贼,真还要在这里为他祈在野送命不成?”
“都城来旨已经明确,跟着祈在野在这里,挣不到军功,还得不到俸禄!愣着做什么!”
全苏中的话字字落听,掷地有声,旁人无法反驳,宋书禾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便要先光临这场面。
祈在野已经多日未睡了,脸色甚是不好,宋书禾下马对大喜温和说道“扶将军去歇了,找军医过来好好瞧瞧。”
大喜看着宋书禾的手,说“大人,你…”
宋书禾往前走,说“无妨。先紧着将军。找上些人需寸步不离。”
大喜说“是。”
营帐内各位军士这会儿眼巴巴的瞧着宋书禾,其实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本大军与禁军已是和睦了多日,但是这会儿都城来的旨意却很有意思。
华弦递上了信,意思大概就是祈在野刺杀陛下未遂,逐一杀了丁八兄长与步伯侯在后。当然,这些都不是最最紧要的,紧要的是,若祈在野再掌兵,那都城将不再送军粮与军饷,谁取了祈在野的脑袋,谁就是边辽大军的新王。
宋书禾觉得这事儿需要丁八做取舍,全苏中不过就是丁八的另一面,若真有心不想让祈在野看到这一幕,早早就不该把事儿摊开。
步流筝没法子。
大军的人多数低着头,他们更没法子。
哪有那么多忠肝义胆兄弟情深的,换个主子也就是当下难熬一些,过一阵就忘了,若是新主子待自己个儿还可以,那更记不得前主子了。
真真玩誓死追随那一套的,多半混的没识时务的好。
尤其是隶朝现下与辽才被硬攻一仗,若再失去都城的军饷后果不堪设想。
曾经冯珍珠身世上那段若一人换万人的问题,宋书禾当年的答案是“世无两全法,一人换万人,可行。”
匆匆这才八月末,都未有一年,宋书禾的答案是“世若无两全法,我偏想要试试。”
宋书禾耷拉着手上了城壕,秋场沙白,前一段的血仗依旧还在眼前的交战地之前,玉衡山下的碑又多了几块,这头的军营只能听到一阵阵旋转的风鸣。
“春耕之后大军开拔,从三年前到去年末的账目我在御史台都打了眼,户部在禁军开拔之后也拨了军饷,到年末之前,若无重大溃败的战役倒也不至于如此着急拿饷银多事。”宋书禾消瘦单薄白衣,站在城壕上尤为吸睛,“全督头,您究竟几番意思呢?”
“我几番意思?那我没有意思,照着宋大人所说,哦,现在都不是宋大人了,照着你所说,这帮人就活到过年了就行了是吗?还是说他辽贼再来一战,还要在下在这陪着他祈在野生生饿死?”全苏中不买宋书禾的账,句句都掐他命门。
军营里有几人一开始轻轻附和,到后来有人大声喊话“没钱没粮,还不如丁指挥使做这将军!”
“就是,那我们跟着祈在野图什么?”
“我闺女还在等我回去!”
“我来建功立业的!不是来玩愚忠于主的!”
“祈将军若是真的心里还有众将士,此刻就该自行离去。”
“杀了祈在野!”
“杀了他!”
大喜处有刀剑相博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有人偷偷摸过去想要祈在野的脑袋,也有明摆着就有混淆视听对祈在野不利的。
“全然不是这个意思,全督头无需这般急言,书禾认为,在这边辽,自是谁有那力,谁便做王,倒是营中的兄弟们莫怕,真到了祈将军掏不起俸禄的那日,自可放大伙儿离去,但是现下,”宋书禾看着边境大辽,说“他陆牧英敢杀步伯侯,敢杀我先生张洗宗,各位认为,回去了就不会加各位的农赋?不会被拉去做苦力的劳工?等银子也被盘剥光了,力气活儿也把腰做坏了,辽国就一气儿打过来了,大家伙儿连着父母亲眷,齐齐被辽国的马踩踏,捧着个痰盂沿着水街朝着辽国的兵要几个铜板,再想报国,可就无门了。”
“别说那没用的,今日兄弟们不想白白送出辽境,自是与他辽国有血仇的,你无非就是想维护他祈在野,可是上头说了,谁杀了祈在野,谁就能做这边境的王。”全苏中笑起来,说”我可早就发现了,你与那祈在野暗通款曲,你两的帐子连在一起,那个狗洞平常是我们矜贵的宋大人钻,还是他祈在野钻?”
下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对过往恍然大悟,包括丁八。
丁八在暗处戳了一下步流筝,说“真的假的?宋大人竟然真的跟那祈在野搞在一起啊?”
步流筝蹲在地上画圈圈,说“是啊,你好像睁眼瞎。”
丁八一脸心疼的看着步流筝,说“难为你还扮演这大夫人的角色,苦了你了。”
步流筝给了丁八一脚“滚蛋。”
丁八也蹲在步流筝边上,说“照我看,宋大人先爱慕那祈在野绝不可能,定然是那祈在野死皮赖脸。”
步流筝翻了白眼说“那八爷去试试对宋大人死缠烂打,看看能不能与宋大人一处。”
丁八弹开说“我找他干什么!我看他文绉绉的说话我都脑袋疼,也就祈在野受得了,那一天筷子也要涮,茶盏也要涮,都在这校场了那靴还是白的,那衣袍日日换花样,那是一点儿都不能沾着,我看着都累,也就祈在野能办这差,好好一个将军,非得去当小厮!”
“那你这么看不上宋大人,你蹲在这里看什么?”步流筝画着圈,又在这沙地里将这圈画成了大头鸟。
“我当然是看看他宋书禾有没有法子应对了,顺道找找那些都城的贼子,全苏中这厮最不能受人挑拨,反正这事儿迟早都得办,还有参合在里面不吱声那些,今日揪一揪了。”丁八满不在乎道。
“你不是一直想做这边辽的大将么?”步流筝的大头鸟画成了一只傻鸟。
丁八一屁股坐下,说“谁不想做啊,爷不想做大帅当这个兵干什么?但是好赖爷也是混这军营的,谁有本事没本事的这点儿眼力都都没有么?莫说让我做了这王,不也就是下一个祈在野么?爷这条命,还得留着照看娃娃呢。”
“大智。”步流筝竖起大拇指,冯珍珠不明所以,也跟着竖了个大拇指。
丁八去看那宋书禾,此刻居然还在笑。
宋书禾从城壕上迈下来,说“既如此了,我也着实也没必要瞒着大家伙儿,确实如全督头所说,在下爱慕将军,今日必然是要死守将军的。”宋书禾偏头盯着全苏中。
下头倒吸凉气的声音不断,丁八这会儿鲤鱼打挺起来,摇着步流筝说“你听听他在讲什么!”
步流筝晃着耳说“我听着了!我两只耳朵都听着了!”
丁八一脸诧异,说“他不知道害臊啊?”
步流筝说“是啊,这话说祈在野说我倒是觉得正常,宋大人这个…性子,说这话也太不正常了。”
“不过宋书禾怎么讲恋慕祈在野都一脸正气的,好似在谏言祈在野什么罪刑似的。”丁八头一回看见有大人讲自己的桃事与上朝似的。
“完了,我都能想到祈在野那嘚瑟的嘴脸。今日必要笑疯了。”步流筝说“就是丁指挥使,那正事你是一点儿不听,光盯着这些事了。”步流筝一脸鄙夷。
“听着呢这不,”丁八还指望全苏中讲点不上台面的事,这些东西与宋书禾这个人根本配不起来,丁八在都城看了宋书禾那么多年,都感觉这厮好像是个大冰块,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宋书禾直言完了竟嘴角带笑,那模样居然还参了一点点娇羞?
丁八真是感觉见了鬼了。
宋书禾接着道“各位也知,在下正与辽通商在即,通商将不会过隶朝,不会过都城,而是在——”
“将军的封地之处,待通商开启,军饷只多不少,定然不负各位恩情。”宋书禾说“都城无兵,禁军紧要的都在这儿了,等那会儿回都,各位不需仰仗谁的鼻息,自己个儿就能做个爷。”
“少说那些没成的事儿宋书禾,”全苏中说“你那事儿影都见不到,在这里哄骗谁家单纯儿郎?”
“那你说,丁指挥使现下怎不领着人直接杀入营帐,还在这看你唱戏?若是书禾说的全然没一点道理,那么我们丁指挥使那雷霆手段我早早就被推下城壕。”
宋书禾叹了口气说“刚刚有左右有对将军动了“杀”这个字儿的,都捆了。”
华弦这会儿绑了七八个,扔进了马厩。
宋书禾过来看到丁八叼着一根棍耷拉着手只能弯腰更深些,说“丁指挥使,守疆辛苦,还有…拜谢二哥。”
丁八嚼着草棍又吐出,说“爷这些兵若是你们喂不饱,随时我就反了他祈在野。”
宋书禾道“若真有那时候,怕用不着丁指挥使动手。”
丁八枕着头过去城壕,站在上头风起边辽,对着众将士道“若祈在野不行事,八爷第一个要了他脑袋!”
这会儿军士们发出沉沉的“呜”声,祈在野看着大喜微抬眼皮,说“外头怎么了。”
大喜很会抓重点,说“宋大人在外头对众人说自己爱慕将军,甘愿做妾,这会儿要与将军死生相随,化蝶飞呢!”
“……?!?!”祈在野的脸从觉得奇怪到疑惑到惊喜到纳闷到“好吧,没办法了只能依你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将军可没有说什么。”“好啦好啦,我也是!”的一系列变化。
祈在野大概暗喜了一晌,摸着头与大喜道“快与书禾说,将军头痛欲裂,啊啊,头好痛,身上也痛,耳朵也痛…”
大喜跑出去对宋书禾说“大人,将军听了您的话之后耳朵都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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