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弥月宴。
从进皇城开始就有一路的搜查,唯有祈在野可以持剑上殿。
朝臣们一茬一茬的走,宋书禾当然是孤身一人,谁也不想与他擦边,可别几句话有让他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到时候谏上一言,自己个儿还遭罪。
今日搜查的是皇城司,皇城司掌管这城里一应保卫搜查禁令的职责,还有一支独属于陛下的“绣衣”,宋书禾与皇城司也有来往,这般最贴陛下的耳目若是反扑,定然朝堂动荡。
“丁指挥使。”宋书禾见礼,不亲不远,不媚不疏。
“宋大人。”丁八隔着距离,也与宋书禾见礼。
二人没什么话说,这就算顶破天的客气了。
丁八这个名字是真的,他家排行老八。
老大叫丁震霆,结果从小是个侏儒。
老二叫丁儒林,结果从小是个痴傻。
老三叫丁潘安,结果从小就很丑陋。
丁家父母觉得自己嘴可能开了光,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都会成为孩子的诅咒。
丁爹信了邪,老四叫丁丑丑,果然很丑。
老五叫丁矮锉,果然应验。
老六叫丁帅丑,老爹就想看看,到底算怎么回事?
老六不负众望,若你遮住了他的脸,那简直是谪仙一样的身段,偏偏配了一张歪嘴斜眼的脸。
老七呱呱坠地,丁爹怕了,起名丁无名。
未到一月,娃娃没了。
第八子叫丁八,一个像垃圾一样的名字,但是偏偏年纪轻轻,不占恩荫,从府衙衙役做起,选拔进了皇城司,八年就到了现下的官位,不容小觑。
***
祈在野与一众朝官客气往来,俨然一副在自家院里的气氛,祈在野与宋书禾做礼,“见过宋大人了。”
宋书禾笑都未笑,略过他便走了。
“祈将军这般敬他,他竟如此拿乔!”
“唉!大人此言差矣,宋大人现下在在下府上查账,自不该与在下多亲近。”祈在野说“等这皇城事了,临着过年,让祈某做东,喝上些水酒可好啊?”
“祈将军为国戍边,数年不归,怎可让祈将军做东,自该我们这些享了将军带来安定的来!”
“祈将军少年英才,能与祈将军一同吃宴都是福分了哈哈哈。”
来往大人客气有加,与祈在野一同进殿。
各人便在内侍的指引下来到各自位置。
祈在野就坐在宋书禾的对面,宋书禾一脸正经,目不旁视。
祈在野敬酒示意,宋书禾说“宋某不胜酒力。”
祈在野不以为然,今儿这殿里的人若是喝多了吐了什么酒后真言,那宋书禾的官帽可要再把展角拉到更长了。
礼部奏乐,听着曲目并未沉闷肃穆,编钟敲得如奚山鸟鸣,宋书禾感知到今日陛下只想做场家宴。
内宦正黄仪扯着脖子喊“陛下驾到,太后大娘娘驾到。”
太后大娘娘在庆隆帝的搀扶下上了座。庆隆帝今日红光满面,由宦官黄仪又给扶上了金銮宝座。
一众大臣行礼,陛下摆摆手,礼部重启曲目,曲调绵软和睦,礼部尚书竺大人将封号呈至黄仪手中,黄仪弯着腰恭敬递给庆隆帝详看。
庆隆帝扫过几个,说“隶朝公主,赐封号,'淳贞'。仁爱淳良广,坚贞玉鉴明。”
庆隆帝甚是满意,将手里的杯酒赐给竺大人。
众大臣跪拜呼“淳贞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庆隆帝拂袖又取酒,与众大元一饮而尽。
席间整齐划一,恭贺淳贞公主月弥喜宴。
庆隆帝举杯给祈在野,祈在野连连起身回礼,庆隆帝道“祈将军上次回都还是三年前,这三年又是壮实了不少,戍边辛苦,替隶朝百姓敬饮一杯,今日家宴,不作其他。”
张洗宗低着头不说话。
若是国宴,庆隆帝这番话,估计这帮言官又要闹起来。
隶朝庆隆帝上的那位开国世宗,禁军起家消番定邦,隶朝是从藩王割据里头杀出来的血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拥兵自重。
因此,隶朝军事薄弱成数年难题,直至祈在野少年英雄,率五百步兵未带粮草突袭辽后援,不胜就死,别无他门,谁知消失了十五日的祈在野以战养战,非但袭了辽后援,更是将城防指挥使的脑袋给带了回来。
祈在野此役封神,正值庆隆帝与太后大娘娘那看似母慈子孝,实则暗暗夺权的的分水岭。
祈在野是庆隆帝这棋盘上最要紧的人,但是前提是,祈在野只认他为主。
祈在野正步跪拜,道“谢陛下赏酒。”
众人纷纷提着酒杯恭贺祈在野,除了宋书禾低头捡着菜吃。
庆隆帝今日咳嗽较少,又笑盈盈的问“近日辽境边线的军需,可与户部盘点清明?”
户部尚书王密整理好官帽上前跪拜,道“祈将军账面条理清晰,军需超支部分,还在审核校对。”
祈在野不疾不徐,跪答“陛下,辽方兵力愈发强盛,臣想,征兵再加三成。”
此言一出,张洗宗都愣了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太后,太后却未发一言。
庆隆帝接话道“此事事关民生,也关大辽边境安定,还需细细议。”
到底是庆隆帝想增兵,还是他祈在野想增兵,不得而知。
宋书禾出席上前一步答“祈将军,若再加兵役,那这隶朝的良田,可是要我等去种?”
有人在窃窃私语,祈在野面向宋书禾,说“若不加兵役,按辽国现下兵力与军火的强盛,或者,我们可以都去给辽国种良田。”
宋书禾道“怕还没等辽国过来,下官就要给祈将军种田了。”
宋书禾当着太后大娘娘与陛下的面,疑指祈在野想割据为王。
祈在野噗嗤一笑,道“宋大人若是这么想种田,祈某名下倒是有些两田,宋大人尽可以去种。若种的粮食,祈某与宋大人共食。”
祈在野没接他的话。
宋书禾接着说“祈将军名下有良田,谁种都可以,宋某不可以,宋某吃不来精贵的粮。”
祈在野笑道“那祈下官去种,陛下与大娘娘到时候都能尝尝。”
殿里肃穆,此刻无声。
太后大娘娘后面的内侍敲打着肩,白发老太太晚间也没吃什么,此刻终于出声,话语微挑,道“老了,吃不动米了。”
陛下弯腰作揖,张洗宗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再议,祈将军,今日淳贞公主弥月,家宴。”
祈在野后退入席,宴间众人私语声音轻了三分。
庆隆帝道“如是,爱卿们畅饮。”
众人静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曲高人和,推杯问盏之貌。
更鼓还未来,张洗宗旁视一眼,礼部的编钟碰撞了最后一曲《安和》的沉闷的声,一般巡着这声众人就应谢恩告辞。
宋书禾独自又坐许久,在心里默念“这礼部的曲子编的跟对面这个人的袜子一般,又臭又长。”
对面的祈在野浑然不知,见宋书禾的目光瞥向自己还露出一个笑,提杯示意。
众人纷纷起身,太后大娘娘此刻托手也要回宫,只见一个年纪年年的内侍官慌忙跌倒拜进,脑袋磕在地面作响,道“礼部尚书,薨在宫厕了!”
丁八率人进殿,刚为陛下呈递封号的竺大人确实死了。
竺大人浑身脏污秽物,太医急急收检,上前答“不似醉酒误摔,而是,中毒。”
中毒!
谁会在公主弥月的日子里,在这宫中下毒!
张洗宗上前禀报“陛下,今日礼部事物繁杂,竺大人并未动筷!”
众人寻着手指的方向看向竺大人的案几,果真,连筷子都未动,添酒的内侍跪下道“奴婢也未给竺大人添过酒。”
张洗宗看着后面奏乐的乐人道“今日曲目错处频频,竺大人已然看了你们多次,这般的曲目怎会出错,你们都是哪来的?!”
乐人七位,瞬时跪下,颤抖道“今日的乐器有异,音节不准,小人们都是礼部经年的人了。”
礼部侍郎辨认一眼,又过来拨弄弦音,道“是如此,好似换了一批乐器。但是此事下官不知。”
张洗宗道“礼乐频频错,竺大人只管盯着这些。并未与其他大人碰杯。”
只有——
陛下赏的那杯酒!
殿内无人敢说话,若是不赏,那今日死的就会是…
庆隆帝又开始咳嗽,内侍官黄仪又递上帕子。
庆隆帝的咳嗽声猛烈又大气不回喘,总给人感觉再咳一次就上不来劲儿了。
“丁八,咳咳,今日你负责这殿内安危,你如何说。”庆隆帝开口道。
丁八上殿,道“各位大人都已查身,确认不携毒药,但此药在陛下杯中,应让太医查验陛下吃食。”
太医拿着银针一番试探,什么都没有。
太后大娘娘道“既然皇城司防不住这样的事,那便也查不明白这样的事。书禾,你怎么看。”
宋书禾出列作揖,道“林太医,可能看出是什么毒,毒发需要多久。”
林太医是经年老医,伺候了两代帝王,医术高超,作揖,道“舌腔红肿,眼白发青,身上还有紫痕斑斑,应是'散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散命金汤'这种毒药,来自辽国,当年辽国大将兀剔进就死于此毒,所以此药并不常见。
无色无味,毒发伊始只觉寻常肚痛,待你去了厕屋便开始急急瞬时发作,所以,被人称为死在金汤里的毒药。
此药要毒帝王——
还要这样肮脏不堪的死法。
现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祈在野。
他是此处唯一能摸到此毒的人。
当年传闻就说,是祈在野,毒死了兀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