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到了清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难得的一天假期，潮生没想好做些什么，临睡前，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没有关窗，凉风吹进来也不算冷，潮生觉得雨声最助眠了。

茶馆老板拿着锣锤敲了一下，在店里浅眠或早已打起呼噜的人猛然惊醒，醒了醒旽就拿上自己的家伙什出了店门。

潮生睡得浅，没有被铜锣声吓到，懒洋洋睁开眼睛，喝了一口凉茶。

“其他人早走了，你还是这么不着急。”茶馆老板烧热了水，重新沏了一壶热茶，又拿了些青团端过来。

“走早了就尝不到老板藏的好东西了。”潮生勾起嘴角，笑起来也很懒散。

“近些年修了不少高楼，出来踏青的小鬼也很难找到路了。”茶馆老板浅啜了一口茶，抬眼看向顺着廊檐滑落下来成串的雨水。

“别人清明都不敢开火，你倒是不介意。”潮生瞥了一眼还在烧水的泥炉，底下的火烧的很旺，有两个小童在一边玩的很开心。

“我崇尚科学。”

潮生嘲讽意味浓郁地笑了几声，一口闷了热茶，抖开折叠伞也出门了。

清明这个时段，温度不高不下，又正在下雨，算不上暖和，但潮生还是单手解开了领口的盘扣，有几丝从伞下飘来的凉雨落在他锁骨上，倒是挺清凉。

“小子，穿成这样出来吓鬼吗哈哈！”

正四处寻觅目标的潮生被一阵聒噪的好似猪叫的笑声拉去了视线，一群看着像是喝醉了酒的混混正围着一个金发男人，从路灯打亮的侧脸来看，好像还是个外国人。

潮生瞬间来了兴趣，其实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对于国际友人，他总是抱着莫名的好感，可能是见识少吧。

“喂，”潮生朝那边走去，“这会已经是清明了，小鬼也要来踏青的，你们小心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踩着雨水过去，语气里尽是漫不经心。

那金发男人似乎正打算做什么，见来了人，瞬间收了手。

“啊？又来一个装神弄鬼的？”那几个男人醉的不轻，伞也拿不稳，身上湿了好几片，潮生看着就难受。

“回头看看，说不定能见到你们太奶。”潮生笑着说。

那几个人迟钝地转头，随后大叫一声四散跑开，好像真的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跑起来健步如飞，酒都吓醒了。

这下潮生才转头看那外国友人，路灯一打这金发看着更耀眼了，碧蓝的眼瞳好似高温淬烧的蓝宝石，很难让人移开眼睛。

意识到这一点，潮生突然觉得这个人不一般，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打量了这人一番，问道： “你刚才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多谢相助。”那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顺带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叶舟轻，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嗯？中文名？”潮生挑起半边眉，“你懂得还挺多，我叫潮生。”

“看样子我们可以算同行。”叶舟轻笑着回应。

这人一身黑长风衣，胸前挂着十字架吊坠，还带着皮手套，手提箱的外饰也格外复杂，加上与众不同的样貌，难怪会被醉鬼围。

他突然对这个外国友人没兴趣了。

“没事就早点回去吧，今天是清明，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潮生说完就要走。

“我是个神父，”叶舟轻拿伞的手拨了一下挡眼睛的头发，“今天是特意出来的，不熟悉这边的形式，不太认得……鬼，是这么称呼吧，差点就把方才那些人当鬼了。”

潮生转头，看见这人还在笑，看起来挺无辜，但其实……他刚才果然想做些什么吧。潮生了然。

他喜欢好骗的友人，不喜欢城府深的友人，但好歹也要护着自己同胞，就算某些同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记得神父是给活人祷告的吧。”潮生慢悠悠转过身，“找小鬼做什么。”

“我需要纠正一下，”叶舟轻向前走了一步，“神父是为快死的人祷告的，而在这个会想起逝者的日子，会有不少快死的人吧。”

“你这个想法可不对，”潮生摇摇头，“想死的人在挚爱离世后就会跟着去的，何必等到今天，和我就别打哑谜了，神父大人？”

“阁下说笑了，我只是的确这么认为。”

潮生收了表情，他不知道这个破神父想做些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跟着我吧。”丢下这句话，潮生就走了。

清明是个特殊的日子，人们扫墓祭祖，踏青郊游，听起来不是什么让人伤心的日子，但除却活人，小鬼们在太阳升起前和落下后的黑夜里也是被允许进入阳界的，可阳界的路有时一天一变化，回不去的小鬼被迫留下来，时间久了，怨念积攒，变成厉鬼，就要祸害人了。

路过一间花店时，店门前的马路边有人在烧纸钱，是个年轻的女孩，打着雨伞，低声说着：“我过得很好哦，如果你今天愿意回来看看，我给你留了路标，前段时间盖了新楼，咱们以前常走的小路不在了，但这条大路走起来更方便了，你喜欢的铃兰我一直有在买哦，客人都说咱们家的铃兰最好看了，你要是想看，也可以托个梦给我，等天亮了，我去给你放几支……”

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女孩的话听不见了，潮生注意到叶舟轻一直在向那边看，表情略有些可惜的样子。

“那姑娘过得很好，可不是什么快死的人。”潮生观察着他的表情说。

“是啊，如果她难过，我想送她一些东西。”

他没弄明白这洋人想干什么，心里有些烦躁，余光注意到无人的大路上走着一只鬼，眼睛里映着远处的火光，想必是那个女孩等的人。叶舟轻也注意到了，遗憾的样子就差写在脸上了。

城里大修小建是常事，去才重新建设不久的地方最容易找到迷路的鬼，方才那女生说这边有条小路因为建设不在了，估计有很多小鬼被挡住，于是潮生就往这边来了，果不其然。

“一、二、三、四、五、六、七。”潮生笑起来，烦躁的情绪暂时被抛到脑后，“真不少，能小赚一笔了。”

雨势相比之前小了些，打在伞面地面上的声音也小了，于是潮生晃铃铛的声音变得明显起来，那些小鬼闻声而动，自发排好长队跟着潮生走了。

小巧的铜铃上系着红绳，被握在白皙修长的手里轻轻晃动，看起来确实养眼，叶舟轻盯了许久，突然间目光就被那一双眼睛吸引了。

那眼睛太漂亮了，纯正的黑色仿佛要把人吞噬，连他引以为傲的藏品都显得黯淡起来。

叶舟轻不受控制地扬起唇角，想着家里收藏的那几对眼睛该扔掉了，在面前这个人的注视下，那些眼球就像个垃圾。

带着小鬼们绕过挡路的建筑，几缕金光从他们身上收进了潮生手上的串珠链子里。

“这种行为，怎么赚钱？”叶舟轻直视着潮生的眼睛问。

“不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阴德。”潮生晃晃手腕上的串珠，“我这一颗能在这买一套房。”

这种度量价钱的方法这位外国友人显然不明白，不过潮生也懒得继续解释。

不得不说，这种日子赚钱是最轻松的，平常日子里，潮生接的活不是铲除厉鬼就是给人做法看风水，前者实在累人，后者又太烦人，像这样悠哉悠哉地散步，顺便领几只迷路的小鬼回家才是他的理想工作状态。

他们继续转悠到一座公园，叶舟轻突然转头向反方向走了过去，潮生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去了，走了一段他才隐约听到哭声，他自认听力不错，没想到这个洋人比他的听力还好。

哭声源自一个中年男人，说实话，男人痛哭起来的确要比女人丑。潮生皱起眉，打算先旁观一会。

这男人也在烧纸，夹杂着哭腔的话语不是很清晰，但能听到在说什么：“孩子，我的孩子啊，爸爸太想你了，爸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啊……你能来看看爸爸吗，爸爸好想你，家里有很多玩具和零食，都是你喜欢的，你回来看看啊……没有你爸爸要怎么活啊……”

“先生，令郎想必是一位可爱的孩子，希望您节哀。”

平淡地话语里透露着同情，但这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显得格外冷漠。

中年男人抬起头，在目光触及那双碧蓝的瞳孔时，仿佛魂魄都被勾走了，他糊满眼泪的面容突然诡异地抽搐起来，露出了渗人的微笑，坠入美梦一般不愿醒来。

“这里能看到您的孩子。”叶舟轻将伞放在一边，打开那个装饰复杂的手提箱，里面装满了耀眼的猫眼石，每一颗都质量上乘，犹如真实的眼瞳在注视着你。

他拿出一颗金绿色的宝石，递给那个男人：“您会和孩子重逢。”

在那个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宝石时，潮生抓住了叶舟轻的手腕向上一抬，那男人的手在虚空中不断抓挠，眼神无光，仿佛一具傀儡。

“原来快死的人是这么来的。”潮生轻声笑了一下，“这手段真神奇，”他拿起那颗金绿色的猫眼石，借着路灯光眯眼打量起来，“神父大人，这东西不一般吧。”

“潮生阁下，”叶舟轻也笑起来，“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有祭奠已故之人的节日，自然也有像你我这样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往常他们收下我的石头，甚至会为我引路，让我去解放那些悲痛的人，但你似乎不愿意这么做。”

潮生抛了一下那颗宝石，抬起头：“虽然我能买很多套房子，但我一个人只能住一套，要那么多干什么？”

“我记得你们有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叶舟轻颇为烦恼的皱了皱眉，“看来我找错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立马说：“也不算找错，今天有别的收获。”

叶舟轻向前走到潮生伞下，盯着那双深黑的瞳孔入了迷，好似商量一样说：“把你的眼睛给我，我会立刻离开，不然我要人死，即使是那个乐观的女孩也无法幸免。”

深夜的公园多少有些渗人，那个男人烧起的小火苗也早被打灭了，潮生看到远处有个小孩的身影，他迷茫地四处望，找不到方向。

潮生收回视线，回视那双碧蓝的眼睛：“我也很喜欢你的眼睛，你把它们给我，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阁下真是说笑了。”

“你问我领小鬼怎么挣钱，我也想知道你杀人怎么挣钱。”

“他们可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自己杀的，与亲人团聚的愿望那么强烈，我只是满足他们的愿望的罢了，不求回报。”

想想也是，送走一个人要费一颗宝石，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真正想死的人我不会拦着，但还没有到死那一步的人，枉死了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

潮生语气冷了下来，绕开眼前的人，将伞架在了那男人的火盆上，重新点起了火，远处迷茫的小孩眼睛里映出了火光，慢慢向这边走来。

“即使他自己意识不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和自己的孩子重逢。”

叶舟轻顺着潮生的视线去看，也看到了那个小孩。

“可我很喜欢阁下的眼睛，要怎么做你才能把它们给我？”

见对方问得这么认真，潮生突然觉得这位友人也是可以骗一骗的。

“帮我送九百九十九只小鬼回家，我就送你一只眼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叶舟轻说。

“好，成交。”潮生搭上叶舟轻的肩，拿起他放在一边的伞，继续找小鬼去了。

身后那位痛苦的父亲回了神志，他看着架在火盆上的伞，连忙去护着那微小的火苗，生怕灭了，小孩走到父亲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第二天起床时，潮生打了个哆嗦，伸手碰了碰眼睛，赶忙去关上了窗，雨还没有停，没有明确计划的潮生决定去街上转一转，雨中漫步似乎也挺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