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旅游的唯一坏处就是回来后有一堆功课等着他，潮生已经在图书馆坐一天了，这会盯着书上的字感觉像在看天书，视线逐渐就模糊起来，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还未入夏的上课铃声没有蝉鸣伴奏，所以格外单调，也很刺耳。
潮生被这刺耳的声音叫醒，从课桌上爬起来，还有点回不过神。
“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蒙着白雾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人转身过来，尽管看不清脸，但这声音就像他知道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一样熟记于心。
“昨天……帮爷爷理货，睡的晚了点。”
“给，”面前的人从书包里掏出温热的饭团，以及一杯还蒸腾着热气的豆浆，“下次叫上我，老爷子不见我怕他想。”
热气之后是少年干净的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潮生对这段本该称为友谊的感情产生了动摇，或许是叶舟轻对他太好了，或许是他自己太过放肆了。但这段感情消磨不掉，也不光明正大，只能藏在他心里。
“你得了吧，上次来搞错了一架子的货，我后来收拾了好久。”潮生垂下眼，撕开饭团的包装。他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清明，所以叶舟轻的笑他没有看得很清楚。
“多来几次就熟悉了，我可是天才选手。”
老师来了，这段对话被迫中止，其实潮生想说，你不用熟悉这些，因为你用不着。
圆白的饭粒黏在一起，配着豆浆，口感很奇怪，他突然有些烦躁，看着这些黏在一起的饭粒来气，三两口解决了它们。
“打球吗老叶！”
这会距离夏天还早，正是气温适中，阳光也不刺眼的时候，所以精力旺盛的少年们会选在午休时间打球，就算下午犯困也没关系。
“来！”叶舟轻转过身，“一起吗？”
“我不去了，在教室睡会。”
“走呗。”叶舟轻拉起潮生，他力气很大，所以拉起人来轻而易举。
潮生被拉着走了两步，尽管他已经尽力克制，但叶舟轻还是看出来不对劲。
“你脚怎么了？”
不只一次，他的任何情绪波动或身体异样叶舟轻都能看出来。第一次叶舟轻送发烧的他去医院，他当时就觉得很意外，明明自己藏的很好，连爷爷奶奶都没有发现，叶舟轻一眼就看出来了。
在平常的朋友眼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关心了，但潮生会放肆地多想一些，可他藏着的这份感情，叶舟轻怎么都发现不了。
“你到底是敏感还是迟钝？”潮生问。
“什么？”叶舟轻没在意这个问题，“你脚扭了？”
“昨天下梯子扭到了。”潮生抽出还被拉着的手，“负伤人士，需要休息，您随意。”他回到了座位。
“这个给你，”叶舟轻脱了外套铺在他桌子上，“趴着舒服点，我一会打球热的，也不穿。”
“我睡觉可是会流口水的。”潮生理了理铺着的衣服，也没有还回去的意图。
“我怎么不知道你流口水？”叶舟轻俯下身，“我只记得你老是要抱着人胳膊。”
“快滚吧你。”叶舟轻被潮生推开，笑嘻嘻地走了。
“哎，叶舟轻打球去了，说不定你这次就把水送出去了。”走廊上女生的讨论传进潮生耳朵里。
“把握机会，如果他接了水，说不定你们有戏呢。”
潮生翻了个面，嗅着叶舟轻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香味，完全睡不着。他没见过叶舟轻接过哪个女生的水，也没见过叶舟轻接受哪个女生的表白，但班里起哄他的人很多，这个年纪的男生谈个恋爱似乎也不稀奇。
“啧。”潮生又觉得有点烦躁，还是起身向操场去了。
明明是午休时间，篮球馆里却围了很多人，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但耐不住叶舟轻魅力大，几乎每个女生手里都拿着一瓶矿泉水，冰雾附在表层，凝结的水珠划过瓶身，滴在地上，她们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如果我是个女生……
这个想法刚冒个头就被他打断了，是什么都没用，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潮生！”
叶舟轻一眼就看到他了，这让他有些雀跃和骄傲，这种情绪来的很无厘头，毕竟他和那些女生们也没有可比性。
潮生挥了挥手，在观众席坐下，他没有买水，手上空空的。
篮球打在地上的声音好像和他的心跳重合了，场地上的所有人在潮生眼里都是黯淡的，只有叶舟轻在发光。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真有道理，他觉得这些人球技加起来都比不过叶舟轻一半的实力。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球场上的人也打算解散了，准备许久的女生们去向自己心仪的人送水，当然叶舟轻占了大多数。潮生看着他礼貌笑着拒绝，然后朝自己走来。
“怎么不给我带水，”叶舟轻挨着潮生坐下，“这么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呢？”
“我拖着脚伤看你打球还不够义气？”潮生感受到叶舟轻散发出的热气，“而且这偌大的后宫不是任你选择吗？”
“你饶了我吧，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早恋他们会杀了我的。”
那如果你爸妈不介意，你是不是早谈了好几个了。不无这种可能性，因为叶舟轻本来就足够吸引人，足够优秀。潮生搓了搓指尖，那一点点的雀跃和骄傲也没有了，他对自己有些无语，他好像总是把自己放在正宫的位置，这种想法真够无赖的。
“走吧，避免你被杀，去超市买水吧。”
这会是杨树飘絮的时候，学校又不要命似的种了好几排杨树，所以不止地上积了一层白，空中也飘得到处都是，从超市出来走了没几步，潮生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等等。”叶舟轻灌了一口水，回超市去了。
他无聊地伸手去抓白色的飞絮，然后又打了一个喷嚏。
叶舟轻回来的很快，他很自然地抬手抚上潮生的耳朵，挂上口罩的绳子，又去挂另一边，最后在鼻梁那里一压。
刮过皮肤的指尖感受不到什么温度，但是酥酥痒痒的触感很鲜明，和杨絮擦过脸的触感很像。
潮生挠了一下耳朵，抬头看叶舟轻：“你怎么不戴？”
“我可不怕这个，”他伸手摘掉潮生头上的一团毛絮，“对了，晚上等我一块走，你每次干嘛都那么着急。”
“你……”潮生在口罩下舔了舔嘴唇，“为什么非要和我一块走。”
“咱俩住得近，搭个伴呗。”
这个回答潮生虽然不满意，但也没什么可不满意的，住得近，做个伴，很正常很充分的理由，反倒是潮生希望的答案才不正常。
下自习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们俩搭伴出了教室，去车棚推车。
一路上叶舟轻不停在说话，潮生偶尔应和两句，非常和谐，只不过两人分别的路口像是代表着他们注定不同的人生。叶舟轻笑着和他挥手，骑车拐进了高档小区，潮生继续向前，那条路连路灯也没有。
潮生偶尔想起他俩的相识，觉得挺神奇的，那时候两人都挺小，具体多大也记不清了，他在小卖店里玩，就看到一个小男孩跑进来买糖吃，似乎两人身边都没有同龄的小孩玩，反正小朋友们看对眼了总能玩到一起。
高中以前他们不在一起上学，中考后才考在一起。如果不是这所学校愿意免了潮生的学杂费，他不会选择那里。
叶舟轻是特别高兴的，还拉着他庆祝了一顿，但他自己却不然。如果不在一起，他不可见人的想法会被自己磨灭，但在一起之后这份感情在逐渐发热，或许哪一天潮生再也藏不住了，两人的关系就结束了。
巷道尽头的小卖店还亮着灯，卷帘门半落着，潮生将自行车锁好，弯腰进了门。
“回来了。”爷爷带着老花镜看账本，奶奶立马进厨房端出焐了很久的牛奶，“把这个喝了，然后睡觉。”
“我不困，”潮生过去拿过账本，“我来算，正好练练速算。”
“练什么，都高三了，好好休息，昨天也是，非要整理货架，摔着了吧。”爷爷把账本又拿了回去，“我年纪大点也不至于这个也算不清。”
“是是。”潮生笑笑，端着牛奶碗一口闷了。
“脚来让我瞅瞅。”奶奶二话不说扒开他裤腿，看着没大碍才放心了。
暖黄的光打在小店里，老人脸上的皱纹在明暗区分之下更明显了，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很满足了，表明心意会给叶舟轻带来负担，也会给自己带来负担，他不可能离开爷爷奶奶身边，而叶舟轻有数不尽的广阔未来。
“我上楼了。”临走前，潮生给他们飞了个吻。
“呦，这孩子。”
潮生背后传来爷爷奶奶的笑声。
蝉鸣响起的时候，高三学生就要迎来关乎他们人生的一场考试了，无论它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时间是不会停的，再重大的事件总会过去，潮生听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铃响起，这也预示着自己隐秘的暗恋的结束。
“考完试了，一起去玩？”叶舟轻给他打电话这么说。
“行啊，地址发来。”潮生回。
所有没有说出来的感情，在这场预示着结束的聚会上不断扩大。班里很多人都喝了酒，先前不敢说的话现在好像突然没什么好怕的了，这种氛围差点引得潮生也想说出来。
“你打算考哪里啊？”叶舟轻也喝了点酒，但问出来的这句话潮生觉得有点小心翼翼，他琢磨不出来。
“本市的大学。”
“我也考本市！咱们这的大学也不差啊是不是，数一数二的，那咱俩还能一块呢，唉咱们也太优秀了。”
潮生有些意外，那份本要永远压下来的感情突然开始跳动，感觉快要冲破心脏，可能是酒精的作用。
一定是酒精的作用。潮生这么想。
“那你，以后在哪发展？”潮生喝了口酒，装作不在意地问。
“你打算在哪？”叶舟轻反问。
老问我干嘛？潮生没来由的生气。
“本市。”
“那我也在本市……”
“你能去很多地方啊，和我在一起干什么？”潮生打断他。
叶舟轻不说话了，开了一瓶新的酒仰头喝完了，然后看着潮生的眼睛。
周围的环境很嘈杂，灯光也暗暗的，偶尔几束射灯在他们身上扫过，某一位醉酒的同学正在歇斯底里地唱歌，甚至有些炸麦。潮生被看得不自在，想转头，但是被叶舟轻掰了回来。
潮生隐约间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有点害怕，叶舟轻微微张了嘴，在开口的前一瞬，他跑开了，跑出了嘈杂的包房，猛吸了一口深夜还沉闷着的空气。
“潮生！”叶舟轻追了出来，好像下定了决心，“你可能会讨厌我，觉得我恶心，但我……喜欢你！”
真正得到答案的时候，潮生脑子里好像有个小人在疯狂尖叫，他有点耳鸣，站在原地没动，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等回过神来，叶舟轻已经在他眼前了，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你能去很多地方，我不会离开这儿的，你懂吗？”
叶舟轻品出了别样的意味，他一直以为最艰难的坎是被拒绝、被厌恶，所以他一直不敢说，不敢有越线的举动，原来……
“没关系，我陪你！我不去很多地方，我只去你身边，”他拥住潮生，高兴坏了。
“你会后悔的，我在拖累你。”潮生淌下了泪，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太高兴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爷爷奶奶身边，我想了很久了，本市的经济不算落后，我喜欢的行业前景也很好，我可以创业，我以后可能会出差几天，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真的想了很久，我还做了调研报告，你要看吗？我翻给你看……”叶舟轻一股脑说了很多，生怕潮生走了。
他看着低头翻手机的人，想以后的事不如交给以后的自己想吧，他现在需要给这份无限上涨的情感一个出口，不然他会死的。
潮生捧住叶舟轻的脸，仰头吻了上去。嘴唇触碰的感觉很新奇，他们青涩地接吻，将所有的感情交付在这个吻里。
“我也喜欢你。”
睡醒时图书馆已经没什么人了，潮生发现自己披了一件衣服，不知道是谁的，于是扯了张便签写上感谢地话，叠好放在了桌上。衣服上的洗衣液香味残留了一点在潮生身上，他觉得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