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残照，静谧的老式六层楼的楼道口中，隐隐传来窗外萧瑟之音。
男孩儿站在楼梯的底层，他的胳膊好像是被皮带抽过，渗着触目惊心的淤青。
明明是秋季，但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他伸手拽了拽袖子，想用这寥寥无几的布条遮住伤疤，但无济于事。
这是刚刚放学回家吗？
他不知道，好像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
要上去吗？他注视着眼前的楼梯。
但是他不敢回家。可是不回去，还能去哪呢？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旁边。
“怎么不上去？”旁边的人开口问道。
男孩儿抬头看了看，这人要比他高很多。
可是男孩儿的眼镜好像在一场纷争中被砸坏了，他看不清对方是谁。
“不敢。”男孩儿说。
“那我牵着你上去吧。”身边的人轻轻握住了男孩的手，朝楼上走去。这人手心很温暖，很快就把男孩儿冰冷的双手捂热乎了。
两人就这么缓缓迈着步子，旁边的人一直在径自地说话，男孩儿就听着。
“这么有成就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停在了半路呢？”
“你不走，排在你身后的人怎么走呢？”
“我都替你着急。”
男孩儿狐疑地想，这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于是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这么好，羡慕你呗。”
行，这话他爱听。
男孩儿看到自己已经走过了自己家的家门，门半掩着，里面似乎还隐约散出着浓浓的油漆味。
旁边的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拉着他朝楼上走去，同时迈了个侧步，将那家大门与男孩儿的视线隔离开来。
“可是我到了。”男孩儿说。
“谁告诉你必须要到那里的？”
男孩儿斟酌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就继续跟着他走了。
直到他们来到了楼顶的天台。
太阳已经掩入了远方的山边，抛开时间观念，乍然一看，男孩儿竟一时没分出这是曈昽还是落照。
不过，他家不是在平原地区吗？哪来的山？
男孩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快速抽长，等再次开口时，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声音熟悉了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走到这？”
“这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也从来没说过，你走到这里就可以了。即使我说了，你也没必要非得听我的话。”
“可是我连你是谁都看不清，为什么要听你的？”
“看不清吗？”
旁边的人转过身来。现在他们已经差不多高了，这人微微一曲身，就轻松地凑到了对方面前，两人鼻尖轻触，他们的呼吸随着这个动作缱绻在一起，颇胜春光几分旖旎。
不过很快，旁边这位肆意越界的人就被推开了。
“我靠！”
段齐舒惊起了一身的冷汗，猝然就从梦中醒来了。这过程来的太刺激，导致他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震如鼓鸣的心跳，连忙下床给自己找清醒。
等他缓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又重新回到床上，用被冷却过的大脑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种不伦不类的场景。
“一定是白天看那个网站给影响到了，加上最近事情太杂......嗯，一定是这样。”段齐舒自我安慰道。
就是，他怎么可能会对同性有感觉呢，还是这么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思来想去，段齐舒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书桌前，把电脑上所有有关那个网站的浏览记录都清理的不留一点残渣余孽。
眼不见为净！
这天，不等东青绮来催工，他就早早赶到了门市，十分有觉悟的揽了一堆重活干，强迫着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不去想那个梦。
东青绮头一次见段齐舒这么劳模，满腹疑团地想：“......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在段齐舒同志的辛勤带头下，还没到下午三点，他们就干完了这一天所有的工作。
不过段齐舒并没有因为东青绮提前放他回家而感到高兴。
他还是郁闷的很。
尤其是到了晚上，奇奇进入了狗生梦乡之后，得了空闲的他，还是禁不住地思绪一飘九万里。
想他当年，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逐渐明白只要顺从别人的话，就能减少大部分的人际麻烦。
所以，他不再是一脸人人欠他八百万的苦大仇深，开始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随时都捧着一副笑脸相迎，有事也学会了藏着掖着。
可是瓶子一旦装满了水，总归是要溢出来的，否则只能硬生生的把瓶子撑破。
不过段齐舒同志大概生来就是个水桶，从小就收集各方雨水集一体的他直到上了大学，这桶水都没有满。
后来，他遇到了先天喜剧演员东青绮，还有两个不一定三好但一定热心的市民——蔡培生与杨虎。
蔡培生很有生意头脑，大学里就开始倒腾各路买卖，赚了不少钱，有劲儿没处使，就把一大半都贡献给了另外哥仨。
而杨虎就是十分单纯的老实人，遇到活儿都抢着干，别人的请求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一路上也帮了段齐舒不少忙。
而段齐舒，作为智力担当，靠着他这么一个风向标的人物，另外哥仨好说歹说没有落下功课，即使都忙着自己的事，最后也都通过考试顺利毕业了。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开学第一天，他们被分到了同一间宿舍。
磁场这种东西，向来都是神秘又神奇的。
这间屋子也算是集齐了各路英雄，供他们大展身手。
托了另外哥仨的福，段齐舒这桶不知何时会满的水总算是排出去了些。
细想起来，段齐舒活过的这一路，好像就是个在给自己集水排水的过程，没多花过自己的一点心思在别人身上。
所以别说男人女人，他就没有感过兴趣的。
况且他向来是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爱情，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分散精力。
直到他下了乡，阴差阳错的遇到了一个和自己同样需要帮助的少年。至此，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对一个人上心是个什么感受。
可即便如此，他以前也只是觉得，自己无非就是多了个牵肠挂肚的人，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
倒也不是说段齐舒就这么无欲无求的活了三十年，生理需求乃人之常情，他也曾经梦到过此类场景，只是从来没看清过梦里的人那张脸罢了。
梦里的人总是这样，要么一本正经的夸他，要么就是各种缠着他。有时他会梦见自己一个人过节，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了一顿大餐，那个人还非要凑过来，再端上几盘菜和他一起吃。
“太多了，吃不完。”
“但我就是想让你尝尝我家做的菜。”
那些对话此时又回响在段齐舒的耳边。
可现在......
那个人的模样看清是看清了，段齐舒还是一时缓不过这个别扭劲儿。
虽然那个时候，谢星晖确实喜欢拍他马屁......咳，称赞他就是了。
嗯，一定是他这几天被东青绮那个坑爹货给整魔怔了。
段齐舒觉得这个理由贴切的不能再贴切，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锅甩给了比抓走炒了吃的池中之鱼还无辜的东爷。
段齐舒翻来覆去片刻，打开了手机，决定看点视频缓缓脑子。
然后他就阴差阳错的点开了微信页面，又阴差阳错地翻阅起了朋友圈。
这几天里，谢星晖除了给他的朋友圈点点赞，俩人并没有别的联系。
段齐舒平时会在朋友圈发一些自己做的菜，不得不说，这家伙厨艺精进的，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他是从新东方毕业的呢。
不过谢星晖除了学校的公众号和一些通知，就没分享过什么生活上的事。
看来学校还是挺忙的。
只不过......
等谢林真的去了景荣一中，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段齐舒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上。
“一中这么多老师，不可能这么巧，就让她碰上吧？”段齐舒惴惴不安地想。
一晃神的功夫，他的手机径直从他的手心里滑了下来，砸到了他的脸上，这铭心刻苦的创伤终于把他胡思乱想的心给拉了回来。
“靠靠靠靠疼疼疼疼！”他把手覆在脸上缓了很久，沉寂片刻后，竟然兀自的笑了起来，十分无奈地说：“到底谁操心谁啊这是......”
转眼就到了深夜，他还是没有半点困意。看来还是要失眠，段齐舒起身走到电视下面的橱柜旁，拉开抽屉，翻出了里面的一个没有盖子的小医药箱。
医药箱胃药居多，里面还有小部分并不常见的药，名字一个比一个复杂难记，但上面的日期已经是很久以前，看样子他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吃过这些了。
不过他并不是来找这个箱子的。这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很杂，都是一些陈旧的老物品。
这个药箱子只不过是把他要找的东西压在了下面，给暂时搬出来腾空而已。
他从一沓隔着桌洞都能落灰的大小文件中扒拉出来一张照片，这还是当年他从平市街上唯一一家照相店里借来的照相机，给那帮即将毕业的学生拍的。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但还是能看的出来，不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些学生，都还是青春的模样。
照片中的人围在圆桌前，举起杯子碰杯，似乎是在为他们似锦的前途献以最大的期待。
段齐舒一眼就找到了坐在圆桌斜侧方的人，照片中的少年刚满十八岁，他的胳膊杵在桌面上，手中的杯子微微递向前以表致意，平时并不怎么爱笑的他，在这个时候也对着镜头扬起了嘴角。
乍一看，竟给人恍若跨越时空多年，他仍然微笑着和相机之后的人对视着的错觉。
不知道段齐舒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这个照片拍了下来，发给了谢星晖。
他发送道：“看，我找到了什么。”
刚发送完，段齐舒的脑子就清醒了，自怨自艾地想：“我在干什么...大半夜的你不睡别人还不睡吗！”
谁知，本以为早就休息了的谢星晖秒速回复道：“你应该去考古队。”
段齐舒：“......”
谢星晖：“怎么还不睡，失眠了吗？”
段齐舒：“你不也还醒着。”
谢星晖：“我刚要睡着，可惜手机没关声音。”
段齐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连忙发了一串五体投地谢罪的表情包。
位于网络彼岸的谢星晖一怔，心说：“这是在干什么？”
谢星晖起身打开屋子的灯，随后盘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发送道：“年底我要回平尘，你想一起吗？”
段齐舒：“我还挺想回去的，可以[赞]”
谢星晖：“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买车票，提前告诉你什么时候出发。时间不早了，快睡吧，晚安。”
结束聊天，谢星晖关上手机屏幕后，竟然含着笑发起了呆，随后他把头埋在了枕头里，美滋滋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段齐舒只感觉自己心里飘飘然，尽管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确实很反常。
不过......这种心情，好像也不赖嘛。
走回屋子路过奇奇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眼正在打呼噜的狗子，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痒痒。
接着他就十分欠儿登的一巴掌把奇奇给拍醒了。
这一天，铲屎官依旧没能打过他的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