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地方,是在霍越穷得漏骨的洞府。
那人双目紧闭,盘腿坐在石床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似乎是在修炼。
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神色间有一丝烦躁。
余莓动了动叶子,转移了视线,生怕被注意。
霍越下了石床,察觉到余莓醒了,他抬手就要拨那片绿色的叶子。
余莓大惊,上次叶子被拨害她晕得难受。眼看那只手逐渐接近,她接近咆哮道:“你不要拨我啊————”
绿色的叶子抖动厉害,足见其害怕。
听见某道清新女声变得惊惧,霍越在将要触碰时停住了手。
“终于醒了。我与你已结契,日后你便如那日一样为我蕴灵露,助我修炼。”他说道。
灵契是余莓睡着时结下的,也是霍越为数不多能用的法术。
说完,又想到那滴被浪费的灵露,他语气变得严肃,“下次万不可将灵露抖入土中。”
见那灵蕴草没反应,担心这草灵识初开,可能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又取出一本卷轴,将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常识复刻在卷轴上。
而后掐了个较长的诀,撕碎卷轴,便有蓝色的光芒圈住了余莓。
被蓝光罩住的余莓,脑子里面一下子涌入了许多知识,大多都是对这个修仙界的。
还有这个少年原来叫霍越。
她现在是一株灵蕴草,还是比较稀有那种。
“可明白了?”霍越见蓝光淡去,开口问道。
似乎透过了叶子,正在和她灵魂对话一样。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余莓惊讶发问。
“你我已结契,我自然能听到。”霍越又被这株灵蕴草蠢到了,刚才他明明将一些常识都灌注给了她,她怎么还问出这种没有常识的话。
旋即,只听那草的声音陡然提高,激动叫道:“我终于……我终于能和人交流了。”
激动之中含着一丝淡淡的心酸与向往。
修仙界实在是太神奇了,她和人交流,就是成为人的重要突破。
余莓坚信,她一定可以由草变人,等她变成了人,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不过,想到那段变蛋的经历,总感觉......日后还会变蛋。
她颇有些懊恼:莓生悲催,一下子拥有了两个主人。
第六感告诉她,这种情况,一定要捂好马甲。
等思绪回笼,她回想霍越刚才说的话。将叶子抖了两下,清咳一声,作出回应:“明白了,每隔十日,蕴一次灵露。”
霍越这才满意,又坐上了石床继续修炼。
如此修炼了两日,他便察觉到这灵植不仅蠢笨而且聒噪。
“霍越,你不用吃饭吗?”
“修仙界有鬼吗?”
“妖长什么样子啊?”
经络中运行通畅的灵气都被这呱言呱语弄得滞涩,霍越忍无可忍,用手指狠弹了下圆润碧绿的叶子,好叫她闭嘴。
“你该唤我主人,还有我修炼时你不可聒噪。”
天旋地转,余莓被这大力一弹,弹晕了一天。
等不晕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霍越的洞府中了。
她满怀怒气,刚要骂他,就听见四处人声鼎沸。
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喊道:“快放我出去。”
霍越闻言,想了想还是将她取出,托在手心。
这里是一个看台,看台上满是神态癫狂的凡人,零星夹杂着几个修士。
这些人大声嘶吼着,喊叫着,眼睛充血地看着场中两个正在搏斗的人。
这两人,一人膀阔腰圆,魁梧健硕。只下身穿着条系着棕色布带的宽松黑裤子,看不出什么材质。
却衬得他肌肉虬结,爆发力十足。
另一人偏瘦,神色如鹰,拳脚间可见其迅猛。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酣畅淋漓,久久分不出胜负。
余莓从未看过这么野性激烈的场面,一时怒气消散,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霍越已经习惯了余莓这吸收常识好像没吸收的样子,开口回答:“体修切磋的地方。”
“你不会也要上场吧?”
“我近日炼体出现瓶颈,切磋可让我感悟突破。”
可真是一修炼狂魔,余莓暗自腹诽。
做灵蕴草的这几天,她可算是见识到霍越对修炼的执着。
这人不吃,不喝,不玩乐。每日都是打坐,炼体,研究法诀。
和他说话,总是那句,“莫要打扰我修炼。”
也不知他修炼到什么地步,不过这么努力应该很强吧,那就让她来审判审判他的强度吧。
场中那两人渐渐分出胜负,终究是那瘦子灵力深厚,耐力更久,险胜一筹。
修士多崇尚灵修,但部分修士在灵修上毫无天赋,只得转体修。
这并不是说,转为体修就万事大吉了,而是以体修为主,灵修为辅。
体修之间,若双方水平伯仲,则更靠灵力上的修为致胜。
两人分出胜负后,就拖着伤体,跌撞着下场了。
该轮到霍越上了。
刚准备将余莓收进储物袋,后者赶忙阻止:“主人,主人,我一株刚开灵识,没见过世面的灵植,你就让我开开眼吧。”
她可不想进那黑漆漆的储物袋,自己还要审判呢。
让这灵蕴草开开眼界,培养修炼的意识也是好的。
霍越停止了动作。
上场时将她放在场边的石墩上,又撕了个防护的符咒,罩着她。
而后,慢慢走到场中对手面前。
那人抱胸站立,是个面容肃穆的中年男子。眼神如寒冰,脸上生着一条狭长的刀疤,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主。
两人互相打量。
一匹野狼和一个俊朗的少年。
是最原始的野性美。
看台上的观众疯了,大声呐喊。有几人还叫出霍越的名字,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中年男子显然是个生面孔,没人喊他的名字。
见霍越是个老手,他也没露出慌张神色,颇为镇定。
双方切磋之前皆抱拳行了一礼。
礼毕,那男子一只脚后撤摆出进攻的姿势。
霍越站着倒是不动,那人一息之间就攻了上来。
几番交手,霍越只是防守,很快就被打了一拳,然后是一脚,两拳.....
有观众发出重重的嘘声,还有部分则期待地盯着被打的少年,神情愈加兴奋。
初时那刀疤脸感受到手下的皮肉,坚韧处有震感,知晓对方是个炼体的好手。
连打了数拳后,发现此人灵力修为低的可怜,和他体修的境界天壤之别。
简直是空有炼体之境,毫无还手之力的木桩。
余莓瞧着霍越吐了几口血,有些没眼看。
这人每天修炼,她还以为多厉害呢,没想到这么弱啊,都有点不忍心看了。
这是她不了解霍越的路数。
只见场上少年又吐了两口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神色陡然一变,开始摆出进攻的姿态。
再交手时躲开了男子的一道拳风,将微薄的灵力运于肘部最尖锐的地方,重重击打在那人的右肋。
受者吃痛,还未反应过来,霍越的掌力就击中他的下巴。身形微转,另一只手握拳锤向他的面部。
那刀疤脸本就在刚才的攻击中耗尽体力,灵力匮乏,被锤得久久起不来。
可谓一招制敌。
原来他前面的挨打是为了摸清这人出手的路数,耗尽这人的耐力。
余莓被这转折惊呆了双眼。
这简直就是龙傲天的剧情,挨打吐血是战斗BUFF。之后战力飙升,惊艳一群炮灰。
真不知道他是废柴还是天才了。
看台上的一群凡人早有预料般呼叫,许多常客见过几次霍越的打斗,自知这小子路数诡异,必会反败为胜。
果不其然。
霍越赢了切磋,也不久留。稳住微晃的身形,下场走到余莓身侧,将她一把抄起,然后从这里的管事手里接了袋灵币。
这一连串的操作让余莓有些傻眼。
不是说体修切磋之地吗?怎么还涉及到钱财交易。
而且见那管事似乎只是个凡人,观看切磋的观众也大多是凡人。
这人明明是个修士,颜值像个不差钱的,还去挣凡人的灵币,好不要脸。还说什么体修切磋,明明是打黑拳啊。
收着灵币的霍越,听见自己的灵植一口一个“不要脸”一个“打黑拳”,面色依旧坦然。
比斗就是最好的修炼方式,比斗之余,能赚些灵币更是一举两得。
这灵植显然不懂修炼,也不懂得生存之道。
本不打算与她细说,又想到与这灵植已结灵契,日后也是他修炼上的助力。
遂换了正经严肃的语气训道:“修仙界弱肉强食,勤以修炼方能自保。至于修炼的手段,有用就行。你这灵植莫要小看这袋灵币,多少凡人修士过着贫贱的生活。”
余莓听他这话,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言语之中似乎另有深意。
还以为修士都很高大尚,没成想在缺钱方面和凡人也没有不同。
好在她现在是株灵植,不需要用灵币吃饭,一盆土就是她的全部食粮。
简而言之,不花钱,好养活。
她记在心中,顺着回应:“知道了。”
霍越见她听进去,便不再多说。
之后他又修炼了几日,与人也切磋了几次,体修的瓶颈依旧无法突破。炼体那本书已经被他翻烂了,仍然找不到头绪。
察觉到霍越的烦躁情绪,余莓也不敢多话,安安静静地想七想八,免得又得被他弹叶子。
炼体既然进入瓶颈,霍越便压下心头郁气,开始修灵。
淡淡微光萦绕在他周身,这是引灵之术。
那灵气随着周身的经络汇集于丹田,还未化为灵液就被他丹田之中一团古怪的黑气吞噬,只留下少得可怜的灵丝。
这便是霍越灵修转体修的原因了。
丹田的黑气不知是何物,致使他修灵将近十八年,还是个灵力低微的小可怜。
他也见过别人修炼的场景,引灵时都不比他动静之大,但那些修士可没有自己这种诡异的情况。
就像是在做无用功。
可即使这样,姑姑也未叫他停止修灵,更不教他炼体。
心绪微乱,灵气逸散。
他突然想起五岁时,姑姑还在的场景。
霍越的姑姑名唤霍青灵,长得甚是好看,气质清冷,眉目如妖。
不似个寻常修士。
但她不快乐,养他的六年里,每日都喝着那清冽醇香的青乾酒,醉话连连。
传他酒方那天,姑姑拎着一只雕刻着小狐狸的碧玉酒壶,斜倚在一棵红叶似火的枫树上。
枫叶鲜艳,不及她一分颜色。
她眼神模糊迷离,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喃自语:“喜欢那人就要喜他之所喜,为他酿一辈子酒。”
说完灌了口酒,眸中满是痛楚。
苦酒入喉,她偏头冲霍越诡异一笑,语气古怪:“越儿,你一定,一定要好好修炼啊。”
好好修炼是他幼时听到最多一句话,当时不觉所以,没想到后来却一点一点融入到他的骨血当中。
霍青灵与他相处之时,除了叫他修炼,别的不怎么管他。
他知道霍青灵不喜欢他,甚至是——憎恶他。
她唯一的温柔都在那酒里。
可若她对他毫不在意,在弥留之际为何……
余莓无聊地盯着霍越修炼看。
突然见他气息变得沉重,额头上还沁出几滴汗珠,神情痛苦。
不知道他出了什么岔子,她惊呼起来。
“霍越,你怎么了?”
“喂,你没事吧?”
“你走火入魔了吗?”
叫了好几声,那人才如梦般惊醒。
视线微偏,霍越一只手按着额头,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张口就是狠毒的话语:“真吵,你是黎蛙吗?”
“……”
黎蛙是九黎洲特有的,一种无比聒噪的动物,从出生到死亡,每日雷打不动呱叫半天。
颜色深绿,头圆肚大,浑身上下长满青黑的斑点,奇丑无比。
好恶毒的嘴。
余莓知道黎蛙,这种奇怪的生物常识总是会在一堆常识里格外引人注意。
气得回嘴道:“还以为能继承你的储物袋和灵币,你命真硬。”
“……”
霍越听出她深意,冷睨了她一眼。
这会的他倒是露出罕见的少年气和脆弱感,和之前无情修炼机器的模样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