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赛林做这份工作的第二个夜晚。

事实上，他是跟另外三只谷仓猫头鹰一起值班，其中一只也是公的。

值夜班的时候，他就用不着到大场报到。

事情并不像他原先想的那样令人感到着耻。食物源源不断地送来，抱窝鸟的待遇相当不错。

总是有猫头鹰在旁边走动，嘴里咕咕地叫着：“多么诱人的胖蚯蚓啊，刚从提托运来的，一块蛇肉，一只田鼠，一只红松鼠。”

没错，抱窝场的伙食确实是很好的。吉菲果然想办法当上了一名苔藓照管员。

如果他们的班次碰上了，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说话，吉菲会特意跑到赛林的窝里来送苔藓和绒毛。

赛林的窝里有四只蛋，显得有点拥挤。

他记得谷仓猫头鹰的窝里一般只有两三只蛋。

可是，他又知道什么呢？

在这天晚上，正当他开始感到这份工作还不算太糟糕的时候，旁边窝里的那只谷仓猫头鹰用被月光催眠后的空洞声音说话了：“裂蛋警报！裂蛋警报！看见卵齿。”

两只横斑猫头鹰匆匆赶了过来。

赛林感到他的砂囊兴奋得隐隐作痛。

他把身子探出窝外去看。那只蛋正在发出他所熟悉的那种震颤——当初伊兰的蛋也是这样，如今想起来恍若隔世。

但是似乎谁也不感到兴奋，没有谁喜悦地吸一口冷气说：“来了！来了！”

那只蛋剧烈摇晃起来。

赛林可以看见那个小洞，白生生、亮闪闪的卵齿伸了出来。

“好了，”第一只横斑猫头鹰用冷冷的声音说，“用不着那个卵齿了。我们把它砸开。”说着，两只横斑猫头鹰用爪子狠狠敲了几下。

蛋裂开了。

然后一只横斑猫头鹰用爪子钩住那个黏糊糊的白色小球，用力把它拖出来，另一只横斑猫头鹰把蛋壳翻转过来。

“底朝上！”横斑猫头鹰干脆利落地说，把新孵出的雏鸟扔在了地上。

赛林惊愕极了，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没有人惊呼“是个小丫头”，没有人说“太可爱了”或“真迷人”。什么话也没有，只有一个数字“401-2号”。

另一只横斑猫头鹰点了点头。“这么说，现在我们的谷仓猫头鹰已经超过四百只了。”

“是啊，多么大的成就。”那只给小雏鸟编号码的猫头鹰叹着气说。

赛林觉得非常气愤。

成就！

这是他目睹的最可怕、最无耻的事情。

一阵寒意从他的砂囊开始，传到他新长出的尾羽，传到翅尖，传到爪子，传遍他的全身。

他意识到，他宁愿看到这只小猫头鹰死去，也不愿看到她活在圣灵枭。

他们必须逃出去，他和吉菲必须逃出去，他们必须学会飞，吉菲在哪儿呢？

她也在这个班次。他希望她能过来看到这一幕。他伸直脑袋东张西望，却没有看到小个子精灵猫头鹰的身影。

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最寂静的时分—一破晓前，吉菲走进了岩石的一道大裂缝里，那里正适合一只精灵猫头鹰躲藏。

她注视着红藤。红藤证明了自己是一只能力非凡的抱窝鸟，因此她的窝很大，在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跟别的窝不在一起，那里空间更宽敞。

她的技术已经非常熟练，身子底下同时孵着好几只蛋。吉菲所在区域的苔藓照管员正在换岗，这会儿不会有谁过来。

对于这只斑点猫头鹰的年龄来说，红藤的个头儿确实挺大的，这会儿她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竟然走到了她的窝边，吉菲以为她要把一只蛋从窝里扔出去。吉菲使劲把眼睛眨了又眨，看见12-8号轻轻地把蛋滚到那块突出的大石头的边缘。

然后，在这个无月之夜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就像一轮小小的月亮划过黑暗，一轮小小的、带羽毛的月亮！吉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只秃鹰的脑袋。

她曾经在沙漠里看见过秃鹰。这只秃鹰很大，翅膀展开来简直铺天盖地。

他落在那块石头上，默默地用爪子捡起那只蛋。双方没有交换一句话。

是的，吉菲只听到夜色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12-8号又爬回到她的窝里。

到了天亮下班的时候，吉菲和赛林终于见面了。他们俩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讲述自己的经历，开始为谁先讲而争吵起来。

最后，吉菲压低声音说出她的新闻：“12-8号！她是个卧底！”

“什么？”赛林惊呆了。

他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跟这个新闻比起来，那个恐怖的抱窝故事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是个奸细。”吉菲用低沉的声音说。

“等等，我们说的是同一只猫头鹰吗？是红藤？是12-8号？”

“她绝对是12-8号，就像我是25-2号，你是，你是多少号来着？我总是记不住。”

“12-1号。”赛林含混地说，“嘘，她来了。”

红藤走过来，停住了脚步。

“12-1号，我听说你做抱窝鸟做得很出色。这是一件最有意义的工作。我孵的每一只小蛋使我以最谦卑的方式感到满足。”

“谢谢你，12-8号。”赛林呆呆地回答。

接着斑点猫头鹰又转向吉菲。“我听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苔藓照管员。

你也会得到晋升，成为一只抱窝鸟的。我相信你会在这项工作中准到充分的成就感。”

吉菲默默地点点头。

她真会演戏！

接下来的两个夜晚，赛林和吉菲为他们如何面对红藤发生了争论。

“我认为我们应该趁没有别人的时候走到她面前，”吉菲说，“然后说：红藤，我们已经注意到??”

“你说‘已经注意到’是什么意思？说明你在监视她，吉菲。‘已经注意到’这类的话恐怕会让她感到紧张。她可能会以为许多猫头鹰都看见她做的事了。”

“你说得对。”

“我们为什么要去面对她呢？”

“为什么？如果她是这里的什么组织的一部分呢？如果圣灵枭有二十个红藤呢？

如果这里有一个秘密组织，是由由心怀不满、没被催眠的猫头鹰组成的呢？说不定他一场革命呢。”

“革命是什么？”赛林问，吉菲眨眨眼睛。

“革命就像战争，但双方并不完全平等。革命就像小人物起来反抗大坏蛋。”吉菲说。

“噢。”赛林说。

“你听我说，”吉菲说，“我们必须跟红藤成为朋友，成光真正的朋友。她的窝位于圣灵枭最高的地方。我们到时候就从那里逃走。”

吉菲顿了顿，一直走到赛林的嘴巴底下，“低头看看我，赛林！”

“怎么了？”

“赛林，我们必须学会飞。现在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