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殊从左清焰那里告辞后便回到了自己院中,一路行来不断思索,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
左清焰所述跟柳轻她们说的没有太大差异。
她当时在左清焰院门外问了柳轻几人,几人也说是自她昏迷那天起便分道扬镳了,只不过是左清焰主动先提出来的。
她如今,实在不知该以何种眼光去看待这位未婚夫。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也罢,顺其自然吧。
凌殊放下心中纠结,由侍女服侍睡下之后,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从未如此。
以往她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除了伤寒生病、身体不舒服之类,从未半夜惊醒过。
可如今她身体健康,还身怀仙引,竟破天荒做起了怪梦,还因此半夜惊醒、额前发汗。
凌殊睁开眼睛,久久回不过神。
她梦到了刘白穿书的那一世。
场面与大千世界中看过的某个场面有些像,但又不太像,是刘白穿书后第一次见到左清焰的场景。
但这次她看到的不是刘白,而是左清焰的一举一动。
左清焰穿着丧服。
他刚刚参加完凌殊的葬礼回来。
跟刘白说完话后他便继续朝前走了,只是眼神却变得有些恍惚。
只见他步子迈得极稳,回到自己的院中后,却并未修整换衣,而是径直走到了院中那方小池塘旁边站定。
而后左清焰不知施了个什么术法,池面风平浪静,倒映的天空草木却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凌殊的院子。
是凌殊在齐王府的院落,她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如今那里一片缟素,人人都紧绷着脸不敢出声,人来人往的穿梭,却只能听到衣衫布料的摩擦,气氛庄严肃穆。
不知怎的,左清焰忽然又挥手将池面打散,池中水花溅出,落在了仍旧面目表情的左清焰身上,沾湿了他半身素服。
水面上的齐王府小院儿猛地变得支离破碎,四散开来。
然后凌殊就被吓醒了。
凌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逐渐压下心中的惊惧。
只因梦中毫无防备,又不似现实这般有以往记忆,见到那种突然的转变,就好似猛地一脚踏空,惊惧之态完全无法自控。
待醒神后,这种心情便渐渐消匿了去。
其实仔细想想梦中所见,虽然荒诞,却并没有什么吓人的场景。但凌殊额前的冷汗却氲湿了发鬓,好半晌,才重新闭眼打算入睡。
然而夜半惊醒,凌殊一时间毫无睡意,闭上眼睛也头脑清醒活跃得很,便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说起来她今日才去过左清焰的院子,没有细看,隐约记得似乎的确是有一方如梦中那般的池塘?
不过就算有池塘,她怎么会梦到左清焰的池子里能映出自家小院儿呢,这又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难不成将死之人,就爱胡思乱想?
仔细想想,她如今心里最大的阴影就是今年的死期,第二的阴影,或许,是鬼主出世?
莫不是,她今日心绪起伏过大,又多与左清焰相关,所以潜意识里,她把这两者给联系上了?
于是晚上便不由自主地在梦境中胡乱串联了起来?
这样一想,倒是的确有可能。
或许便是如此吧。
不过她如今想象力已经这么丰富的了吗?
也是,大千世界里她什么没见过,这点儿想象力的提升,理所应当嘛。
从未做过梦的凌殊不禁心有感叹,原来做梦是这般不受控制的感觉。
思及死期这个阴影,凌殊又想起自己那块“享年十八”的墓碑,不觉有些怅然。
唉,她至今没搞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如今她身体健康,又没有受伤,论起来也没有什么非要以性命相搏的仇家,她为什么会突然去世呢?
难不成走路上摔一跤磕到脑袋了?
可是如今她都有仙引了,那就算不小心磕到脑袋,也不至于救不过来吧?
算了,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多思无益。
但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好避免几十年后被挖坟的命运啊。
她真的不想被挖坟。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直接把她烧了,骨灰随风扬也好过……
等等!
如果她真的就这么死了,按理来说她都看到了以后的发展,怎么着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刨坟吧?
她贵为郡主,还都已经有仙引了诶,还能被一个几十年后爵位都快承袭没了的凡人刨坟??
这里面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或许,大千世界里的场景也并不一定是真的呢?
可是窥天境里她很明确地感受到了那股真实玄妙的威压,以及几位穿书的人也的确都是真的穿…
等、等等等等……!
凌殊蓦地睁开了双眼,在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却能从她眼眸中的光亮看出泄露的那丝惊讶。
大千世界显示过的本世界场景中,唯一与当前现实的不同之处在于,宋小小几人是后面才穿来的,并非在此时出现。
这是她一开始就察觉到的异常,然而后来看到的震惊场面太多,她一时竟给忘了。
而既然大千世界明明显示几人是后面才来,她又为何认定现在的几人便已经是穿书来的呢?为什么不会觉得现在的人是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
这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当初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第一次在大千世界中见到云梦穿越,便想的是“为什么现实中云梦已经出现了”,而不是“现在的云梦以后竟然会被异世的另一个云梦所替代吗”,或者“那原本的云梦哪里去了”这种按理来说才是正常逻辑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还有几人穿越之后,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异常?
以及,原本的“云梦”“宋小小”“柳轻”“刘白”四人是什么情况,原主去哪儿了?
凌殊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忽然觉得有些耗神。她闭上眼睛,摸了摸不知何时紧皱起来的眉头,缓了缓心绪,平和眉心后才重新继续梳理。
她记得大千世界中显示,几人来到这里后显然没有任何本世界的记忆,全靠看过的小说对世界有点儿认知。
当时她看着的时候就闪过一丝疑惑,几人并不算蠢,怕被发现有问题,还准备找各种借口装失忆。
只是没想到,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跟她们“忆往昔”。
后面看着像是因为恰好几人先前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又恰好都深居浅出、言谈举止不被人所了解,加上大家心照不宣的修仙岁月无常,默认修行途中性格变化也是有的,所以不曾露馅。
画面进展太快,她那会儿所有想法一闪而过便随着画面跳跃前进,不曾深究。
如今想来,怎么就这么恰好呢?
都说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那真实情况是什么?
莫非,还有更厉害的什么角色在帮他们遮掩?
那背后的角色故意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又是什么?
凌殊想着想着,却猛然察觉到身上出现了一些异样。
有人在探查她的身体!
惊吓之余凌殊来不及想其他,霎地朝床内翻滚想躲开那股灵力,同时睁开眼准备呼救逃跑。
可还没翻成功,刚侧了半个头,却一下子被施法定住。
很低级的定身术,但她一个刚有仙引的人,却仍是挣不开。
好在凌殊睁眼看清了床边的人,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她挣得过吗,这可是玄天宗最出色的弟子。
左清焰察觉到床上的人气息忽然紊乱,同时眼睫颤动,便猜到对方醒了。
为了不惊动外面的侍女护卫,只好行了下策,在凌殊刚有动作时便定住了她。
左清焰此时独自过来,本是准备再查探一下凌殊的情况。
在她醒来之前身体查不出任何异样,自她醒后,他又没有找到机会查看。
明日齐王府众人便要离去,是以左清焰便只好趁着深夜过来检查一番,以防凌殊身体有什么问题。
不自己检查一番,总归不放心。他并不能完全相信别人的判断。
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不说,还被凌殊看到,怀疑了起来。
左清焰抿了抿嘴唇,抬手施了一个隔绝术,将屋内情况与外界隔绝后,便挥手点燃了屋内火烛。
烛光亮起后,左清焰瞧着凌殊睁大双眼愣愣看着他,破天荒感到一丝不知所措:“郡主,我没有恶意。”
话音落,左清焰抬手解开了凌殊的定身术。
凌殊看着左清焰板着一张冷脸跟她说“我没有恶意”的时候,差点以为大千世界所示的绝命之日,便是此时。
好险没有听岔,对方也解开了定身术。凌殊半侧的脑袋顺着重力回到枕头上,有些恍惚。
凌殊在平复心绪,左清焰也在平复心跳,好半晌,两人相顾无言。
终于凌殊缓回了神,半身坐起来靠在床上,用被子围住自己,表情无辜可怜,语气微微带着试探和害怕,率先打破了奇怪的寂静:
“你要干什么?”
应该,不是来取她性命的吧?
轻柔的嗓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左清焰丝毫没有犹豫,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种时候犹豫就完了:
“看看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