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左清焰正在稳固心神,安抚心脉中的另一股灵力。
左清焰自五岁那年被恶鬼抓走吞噬,却侥幸活下来后,便发现自己不对劲。
他自小便被称为神童,沉稳早慧,触类旁通。
当年各宗高手几近倾巢而出,他在宗内被抓走的时候,便大约知道自己再回不来了。
再沉稳,说完全没有害怕和恐惧,是不可能的。
他当时也仅仅是没让眼泪落出眼眶。
然而后来,左清焰侥幸没死。
封印补好,恶鬼没了,他自己破破烂烂地回去,没有人知道,他却丝毫不在乎。
再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只觉无所谓。
毫无感觉。
可他的身体所有都很正常,他知道自己的皮肉很痛、骨头也很痛。
但他变得对“痛”没有感觉。
紧接着不只是痛,他很快意识到,他对所有感觉都没有了感觉。
犹如跟自己的世界隔着一层膜,能看到能听到能摸到,却像个旁观者,不能身临其境,再感受不到以前的那些心情。
不仅如此,再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左清焰还察觉到自己修为增长的幅度与预期有异。
他仔细探索全身经络,意外发现心脉之中出现了两股灵力。
而隐藏在正常修为之下的那股灵力,反而比外层的正常灵力吸收他修行的灵力吸收得更多。
且从此之后一直如此,他正常表面上的修为实际上远不足那股潜藏灵力的万分之一。
左清焰觉得很奇怪。
在秘境中偶尔迫不得已用到这股灵力时,他明显觉得它的力量已经被他修炼到不止元婴境界,击杀元婴初级的妖兽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但是为何它没有化作丹田元婴的形象?
正常修行灵气,到了元婴境便会在丹田化出元神,外形似婴孩,故称此阶段为元婴期。
如今他正常修为才到了金丹巅峰,正常灵气就已经开始有往丹田处汇集的动静了。
按理来说那股潜藏的灵气应该早就有变化了才是。
不过本来身体里有两股灵力同时存在就很奇怪,那股怪力再如何,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左清焰感觉到有人靠近,按下了心中的思索,将压下去的正常修行灵力放了出来,顿时身上又覆满了那股清正微凛的玄天宗气息。
凌殊与宋小小三人一同行到左清焰院门前,还未敲门,门便被左清焰从内打开了。
“何事?”
“大师兄,听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来看看你。”
“无碍,不必。”
“呃”
“修行为上,回去巩固修为要紧。”
“…哦。”
柳轻三人遂告辞。
凌殊眼睁睁看着面前几人的高效交流,短短时间内几位姑娘便被拒之门外灰溜溜离开,没控制住默默咽了咽口水。
凌殊正想着自己不需要修行,应该不会被这个理由拒绝,但是万一对方说要养伤,她该找个什么理由留下来打探情况时,左清焰向她开口了:
“郡主有事?”
“…唔”她难得无措地卡了一下,端着仪态慢吞吞开口:
“…我来感谢左公子。听闻最后……”
凌殊正绞尽脑汁想着说辞,要说什么才能留下得合理。
片刻之间想不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要不干脆算了吧,她反正也活不了多久,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秘境中的过程、真相什么的,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是吧?
不如回去和家人一起安稳度过最后时光。
却在此时,对面直直传来三个字:“进来吧。”
“……?”
凌殊才开了个头的话,终究是卡在那里,没有想到合适的不会被拒绝的理由,也没有了后续。
原来上门感谢就可以,上门看望就不行?
凌殊眼角余光没忍住瞟了下御剑离开的师姐妹三人,随后收拢心神,让几个侍女在外等候,随着左清焰走进了院中。
左清焰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凌殊并未过多打量院内陈设,径直走到了左清焰面前,屈膝行谢礼:
“凌殊多谢左公子。”
左清焰一本正经地疑惑起来:“谢什么?为何不是‘阿殊’?”
他对这个称呼的转变是真的疑惑。
先前明明还是“阿殊”。
凌殊本来看见左清焰就感觉有些怪怪地,哪怕知道大千世界里看到的事情大都还不曾发生,却仍再无法与从前一般看待左清焰。
他可是,灭了大半个人间的鬼主……
虽不知为何他留下了一小部分,其中还幸运地包括她弟弟那一脉的后人。
但现在又听到左清焰这样明知故问,还油嘴滑舌戏弄于她,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她这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凌殊没有看向左清焰,只起身恢复端庄姿态,目光随意落在左清焰放置于桌面的手上:
“…谢公子于秘境中护我,亦谢公子最终带我安全回来。”
压低的嗓音透着疏离,并未回复左清焰的第二个问题。
凌殊已经做好准备应对更多油腔滑调。
人间公子哥多的是这种调调,她又不是没见过。
“无妨,本就是意外将你牵扯进去,”
凌殊原以为左清焰会跟上一句一样,莫名其妙调侃她,却不想对方竟是语气十分认真地跟她说明。
她讶然将目光转到左清焰的脸上,却见对方神色亦是正经严肃,并无戏弄之意。
正当凌殊懊悔自己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知对方是个不善交流的人还去较真、以言辞辨人的固有思维要不得时,却听对方却紧跟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护你是我分内之事,何谈言谢。”
……
凌殊听得心里一激灵。
她不知对方到底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种话。
从他面相上看,确是心无杂念,似乎就是单纯觉得这是一种责任,天经地义,毫无歧念。
若是从前,凌殊或许还不会多想。
但她如今正是被大千世界影响颇多,还没能完全恢复平常心的阶段,听这内容只觉实在是充满了道不明的亲近暧昧,莫名泛着油光,恼人得很。
凌殊不欲再在此上做无谓的纠缠,默默移开了眼,为缓解尴尬气氛挑了个凳子坐下后,便索性直接切入主题:
“左公子,我昏迷之后,秘境之中发生了什么?这半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左清焰回答得很是认真:“我们几人分开各自寻机缘,半年皆是如此。”
凌殊一愣,就……就这样?
似是也觉得说得太过简单,左清焰看着凌殊又补充了几句:
“除了刘白不敢离去,一直跟着我寻找出路外,其余三人自当日分开后我再未见过,并不知她们发生了什么,再见便是方才。”
凌殊眨了眨眼。
……这个补充,真有意思。
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没了后续,凌殊索性又直接问到:“那我呢?”
左清焰的回答依旧很认真:“自是由我守护。”
想了想,左清焰还是又将意思补充了完整:
“你是我的未婚妻,自是一直由我守护,不曾假手于人。”
免得还留些不必要的误会。
左清焰说完第一句时,凌殊心里就又是一激灵。
见对方似乎怕自己没听清楚般又补充了一句后,激灵变成一阵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她实在听得很清楚,尤其是最后那句似乎加重了语气的“不曾假手于人”。
当然,这个词的确很好懂,她也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恩人只有一个。但是这话听起来怎么……
饶是见过了大千世界,凌殊却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此种场面,一时间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也没法再继续深问下去。
虽然,看起来好像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唉,若他不是长着一张清冷锋利的脸,又一直摆着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她真的……
默默叹了口气,凌殊心里有些复杂,缓了缓,她才又重新开口问起了另一件事:
“公子可知出秘境时,我脸上扑的药粉,是怎么回事?”
左清焰没有丝毫遮掩犹豫,神态依旧认真如常:“我磨的。可与你的相似?”
凌殊却又是一愣。
疑点太多,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先怀疑哪里了。
怔愣间,不觉呢喃出声:“……你怎么…”
“你先前脸上抹有药粉时,我看到过,便尝试模仿了一下。”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左清焰自觉开始解释。他的眼底明灭不清,语调却一如既往地板正认真:“因为外面人多。”
……
凌殊听到左清焰的声音后回神,听完后便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悟性向来很好。
秘境一开外面肯定人很多,自己昏迷着无法应对,而左清焰疏于人情交际不想应付,又不愿撒谎,所以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前后的变化。
于是干脆就恢复了她之前的样子。
的确是聪明,也的确是木讷。
不过这样也好,还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凌殊松了口气,既知道了原委,来龙去脉又没什么影响,心情便稍稍放松了些。
她想到什么,又抬眼问了左清焰一句:
“你给我画的?”
左清焰的目光清清凌凌,与凌殊眼神交接时,似坦荡又似有微光,还酝着些单纯的笑意:“嗯。”
凌殊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异样,下意识转了眼:“你…技术不错。”
左清焰眼中不自觉的笑意更甚:“嗯。”
他可练习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