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兄!”
是魏琅向他这跑了过来。
他被沈蓝月带的足够远,远远的扣在离这儿八丈远的一棵树下。
适才,沈蓝月拉着他东扯一通,西说一通的还道出些人生哲理来,譬如“做人要学会察言观色”以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方法。
但凡换个人,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的听完。
碍于沈蓝月的面子,他频频点头称是,一句一应的既捧场又听的真切,可他头都快点烂了,跑过来时,将一条直道走的弯弯斜斜,甚是蹩脚。
沈蓝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间,也没忘时刻留意另一边儿的动向。
谢十三回过神来,迎面对上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对方似乎又再与他目光相接后,遽然换了副模样,依旧是先前的冰冷,不容他人靠近的疏远。
他一阵无语凝噎,没有多想,就转过身去,看着跑过来的魏琅,但看着向他奔来的这这人莫名有些顺眼。
谢十三忍不住去讲魏琅和东方幽进行对比,他认为看魏琅顺眼的想法,完全取决于对方将所有的情绪都袒露在那张脸上,不似那人,像是没有七情六欲一般,冰冷淡漠就是常态。
但那人适才那番话,谢十三始终无法选择不心存芥蒂。
谢十三眸光微动,他的面上虽然带着从容不迫的笑,但思绪早已神游天外了。
魏琅见状,不禁问道:“谢兄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倏然回神,随后只是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坦然自若的答了句:“没有。”
他的确是有心事,倘若要问是否是因为那人,只占十分之一二罢了,不过只是心存芥蒂,日后堤防着罢了。
可他为什么要提防呢?分明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在他后旁,东方幽缄默不言,默默的端详着谢十三的一举一动,以至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尽入眼底。
又至于沈蓝月走到他身旁时,他才倏然回过神来。
沈蓝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她却没忘出什么话来,于是乎,她又自以为很小声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东方幽:“……”
此时,谢十三耳目却是极好,他遽然回过身来,泰然自若又毫不在乎的看着东方幽。
“他——”
谢十三又被打断了,但这次他被打断的恰到好处。
“在下魏琅,时年二十有一,居郸城魏家!”
沈蓝月闻言,立即补充道:“这也是我们朋友!前阵子刚见了面。”
东方幽正手而立,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半隐在广袖之下,虚握起拳来。
他眉头微蹙,似有不解的问:“你们?”
“哦!”沈蓝月忽然想到了什么,避免了一场尴尬,“前阵子聚在一起把酒言欢过,不过这两位弟弟酒量实在一眼难尽,可以说是差的极差!”
谢十三:“……”
魏琅:“……”
“姐姐自然是海量。”东方幽半睁着眸子,兀自答道。
此言一出,沈蓝月只觉得自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东方幽没有这样称呼过她,可以说是从未。
谢十三也觉察出了不对劲,但他一直驻足观望,没有开口打断的意思。
“蓝月姐姐当真可是好酒量无疑,敢不敢和妹妹将来比试一番?”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熙婧兀自说着。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愿意唤她姐姐?
“好啊。”沈蓝月爽快的答应道,“不如需要赌约,岂不更有意思些?”
“姐姐果真爽快,让人‘痛彻心扉’。”
“痛彻心扉?”
熙婧点了点头。
沈蓝月想来只看表面,毕竟她自知自己肚里没多少墨水,也没有多疑。
此刻,谢十三与东方幽不约而同的都眼神暗淡下来,只有一旁的魏琅像是个愣头青一样,笑着答道:
“沈姐姐可别带上我,我酒量差得很。”
“放心。”沈蓝月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与他会心一笑,“姐姐我呀,对你们可都是知根知底的哈!”
“中原酿的酒或许喝不惯,”熙婧也将手搭在了他的另一个肩上,“倒可以试试我们这的果酒。”
站在二个女人中间的魏琅,面露羞红,应道:“好啊!”
果酒……
谢十三下意识的看向东方幽,出人意料的是,东方幽与他目光相接,两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察觉出了其间的不对来。
“对了!”魏琅稍带青涩的音色将众人的耳目都吸引在了他身上,“我是有要事和你们商议的!”
沈蓝月侧头,循声望去,问:“什么事?
魏琅话音未落,急急忙忙的从身上翻找出来一块质地粗糙的“布”,他手里拿的这东西仿佛被蹂躏过许多次,上面还带有明显的墨渍,以至于拿出来后,离他最近的谢十三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夹杂着淡淡的霉味。
魏琅随意的在手中铺开,空出来一只手为大家答疑解惑。
“这是……”沈蓝月呆愣的问道。
谢十三在他展开的那一刻,眼神暗淡了下来,随后,待他看清“庐山真面目”后,脸上的情绪霎时变了又变,最终归于一番平静。
然而一直寡言少语的东方幽也只是眸光微动,缄默不语,完全是一个旁观者,因为不为所动。
魏琅抬头看着众人一脸难堪的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起来:“你们这……”
“额……”沈蓝月面露菜色,轻咳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答道:“你这……莫不是藏宝图?”
魏琅坚定的点了点头:“正是。”
“你这未免太儿戏了吧?”沈蓝月不禁感慨,”且不论是真是假,你这图显然和熙婧的图就是半斤八两。“
魏琅一脸懵,在谢十三与沈蓝月之间徘徊着目光。
谢十三也没闲着,他简明扼要的记述了一下今天的遭遇。
他将的足够言简意赅,而魏琅也挺的一知半解似的。
“现在该往何处行径?”
东方幽负手而立,波澜不惊的说着。彼时,谢十三才渐渐发觉对方嗓音有些暗哑,那张俊秀的脸上却也看不出分毫多余的表情,就连眸子也似乎是半睁着的状态,带着疲惫和慵懒。
“回到主道,径直向西走。”谢十三不慌不忙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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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们走在略显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谢十三同他并排走着,但一个在道路的左侧,而另一个则在右侧,中间甚至还隔了一个熙婧。
这一路上,熙婧一直在强聒不舍的扯些有的没的,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打算。
神情沉郁,像是周身绕着厚厚的冷气,除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外,谢十三能够清晰地注意到,他的眸子冰冷到极点。迎着渐渐西下的日夕,他薄唇紧闭,那张脸上渡上了一层金曦。
曾有那么一刻,谢十三,他感到呼吸一滞。
人,都是感官动物,对美的事物总会不由得心驰神往,见异思迁。
不得不承认,他游走过大半个中原,涉足过外邦,见过不少人,有男有女,又老又少,见过丑陋但心善的,见过漂亮且恶毒,体会过对他热情似火的,感受过对他厌烦至极点的。
他可以敏锐且警觉的从一个人眼神的变化,细小的行为举止,他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这样一个人的情绪。
但——
他唯独看不透东方幽。
这人不喜于形色,似乎是做到了“古仁人”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可又不单单只是如此,他的身上带着一层神秘,让谢十三情不自禁的去“审时度势”。
这人无法窥伺,是他的最后一个想法。
思绪回转,对方微微侧头,与他目光相接。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像是早就感受到了他近乎窥探的“端详”。
那人薄唇微启,紧接着又如转瞬即逝般移开了目光。
日光映射在了他的眼中,如置身于深渊中闪耀着璀璨的黑色宝石,狭长的眼眸为他增加了几分氤氲,显得有些忧伤,又有几分到不明的意味。
“不如我们今日就成立了一个‘寻宝小纵队’,如何?”
魏琅的声音再度拉回众人的目光。
众人闻言,一脸无语。
不如何。
是除魏琅外的四人可以达成共识的话语。
“我想了一路,不如就叫‘神偷小纵队‘吧!”魏琅喜出望外的站在众人的前面,拦住了众人的去路和步伐。
沈蓝月忍不住吐槽道:“咱们只是去寻宝,又不是要烧杀抢掠,盗人坟墓。”
“不都一样吗?”
“……”
紧接着,众人从他身体两侧径直走过。
“你们怎么都走了,我话——”
“你们看那!”
沈蓝月忍着要将人暴揍一顿的冲动,压着怒气说道:“你看这太阳公公马上就要歇业了,你是想留在荒郊野外,好见月神吗?还不——”
谢十三早就在魏琅话音刚落之际,寻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噤声!”
随即,大家里吗噤若寒蝉起来,也由着同样的方向望去。
“那是……”
重重茂密的树影所堆叠之下,露有一座建筑的缩影。
谢十三道:“离这似乎并不算太远。”
“是’鹿家堡‘”
谢十三侧头看他。
“我曾在书上见到过。”
谢十三问:“仅凭一个只展露牛头的雏形?”
“这里面的确会有牛头,且就悬挂在正门之上。”
“……”
“我们要去吗?”魏琅躲在众人的身后,忍不住吞咽口水,“我怕黑……”
谢十三:“……”怕黑还敢单枪匹马的跟风寻宝。
“当然要去!”沈蓝月将他从身后拽了出来,“不要怕,魏弟弟,不还有沈姐姐我呢么?况且,你沈墨哥哥身手也是数一数二的!”
东方幽:“……”
谢十三:“……”
熙婧忍俊不禁的看了看一脸怯懦的魏小公子,扬着轻快的笑,兀自接道:“莫怕,熙婧姐姐也可以保护你的”
魏琅此时就像如同回到了三岁孩提时代,就连智商也给着萎缩了回去。
他晃着脑袋,态度坚决的说道:“那个……沈墨要保护你,我还是比较相信谢兄!”
熙婧莞尔一笑道:“我可不做那等夺人夫君之事。”
沈蓝月不解的问道:“何出此言?”
“等等我,谢兄,等等我——”魏琅大跑着跟了上去。
此时,熙婧望着早就离去而并肩同形的两道背影,反而笑容更盛了,对于沈蓝月的问题更是直接忽视不作答了。
“鹿家堡原先是做什么的?”谢十三问。
东方幽顿了顿,那座建筑也随着两人奔行的步伐逐渐显露出大半。
他沉声道:“是座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庄园,也有人愿意千里迢迢的踏足此地。“
“为何?”
“罂粟。”
谢十三神情恍惚了片刻。
他知道那是什么,一种可以使人致幻的毒药,从而缓慢的杀死一个人,在此之前,它会磨灭人性。
飘零了许多年,他对这种东西谈不上真知灼见,但也算的上洞若观火。
他曾亲眼见过有人吃下罂粟,残忍的杀害自己的妻儿老小。
“那它——”
现在的鹿家堡内还在进行着毒药往来吗?
东方幽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在他出声之际直接打断了他,“没有,几十年前就没落了。是朝廷联同江湖中的一些有志之士共同剿灭的,自此之后,毒品交易似乎是销声匿迹了,除了一些地下交易。然而,近几年又传出了一阵污言秽语,‘罂粟可以解心病’,听过么?”
“没有”,谢十三摇了摇头,又问道:“比酒还灵吗?”
“?”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太白的诗。”
东方幽轻笑了一下,嗓音低沉悦耳:“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谢十三顿了少顷也就心灵神会了,轻“嘶”一声,笑了笑:“牛头不对马嘴。”
东方幽淡然一笑。
“你们又聊了什么?”
这“又”字从何而来。
“你们走的未免太快了,”沈蓝月道,“刚才熙婧说附近有果子,拉着我便要去摘,结果那就是一颗‘香瓜树’,中看不中吃。”
魏琅环抱着几十个香瓜朝这奔来,时不时还掉几个,差点将他绊倒。他本来是要找谢十三的,听到熙婧喊道有梨子可以吃,转而就奔向了沈蓝月他们。
“你们吃梨吗?”
沈蓝月气不打一出来,怒斥道:“这是香瓜,傻弟弟,干闻味,不能吃的!”
魏琅从未见证过沈蓝月发飙的样子,此时怯懦的躲在了谢十三身后,胆战心惊的看着她。
“那我装几个在包里熏衣服吧!”
他不说,众人差点忘了他是扛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袱来的。
“你这大包小包的,魏老太公知道您要离家出走么?“沈蓝月不禁调侃道。
“我这几个包袱装的可都是必需品,有伤药,膏药,这个是治跌打损伤的,这个呢是治哮喘的,这个可以医治心疾。”魏琅蹲在地上,指着散开的包袱逐一介绍着。
谢十三问:“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药?”
“在鹿城住了几天后才到药店买的,在我历练的途中,总能遇到一些上山砍柴或是干农活的人,他们身上流血,有的会突发疾病,我带着这些药,总能帮扶一二。”
沈蓝月欣慰的笑了笑,“没想到魏弟弟还’人美心善‘呢。”
谢十三:“……”
东方幽:“……”
熙婧:“……”
“时候不早了,走吧。”东方幽淡淡的说道。
“嗯好。”沈蓝月信服的点着头。
魏琅问:“大晚上的去吗?”
“不然呢?”
熙婧道:“晚上探访遗宅,可是很刺激的体验呢。”
魏琅:“……”
在郸城,魏琅可谓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连爬上灯油台偷喝灯油的老鼠都怕,更别说夜深人静的要去探访荒废了多年的古宅了。
他能够孤身涉险走到这里,全靠一种未知的信念支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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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色暗沉,夜幕降临。
他们来到一处大门前,借着熹微的光看清了大门的布置,那上面果真悬挂着牛头!
在此之外,还有“马面”。
“这是什么!”魏琅咋呼起来。
沈蓝月安抚着他,不厌其烦的解释道:“牛的头,马的脸。”
“……”
谢十三仰头观望,凝眉问道:“这’牛头马面‘代表什么?”
这门高若许尺,宽若二者人也,杨木所构,刻有经文,尽数为梵语,谢十三不求甚解。
东方幽顿了少顷才道:“原意是指丑陋邪恶的人,佛教是称地狱中的两名鬼卒,一个头像牛,一个脸似马。但在这里,是指两个帮派,一个名为牛帮,另一个……毋庸置疑就是牛帮,无论是牛帮还是马帮,都是帮忙运毒贩毒的下属。”
沈蓝月问:“贩毒?”
“对。十几年前,江南一带,最为盛行,因为气候较为适宜,其生命力甚为顽强,也因此,处处皆为行尸走肉,暴虐横行。言归正传,这两只帮派也只是打打下手,真正获取最大利益的是——”
“鹿!”
谢十三思索了很久,这百里之内,光是经过的几处地方,无不是以“鹿”字开头。
他继续道:“鹿城就是初始点,延至方圆百里,都是囤毒的所在地。”
魏琅弱弱的问了一句:“我们不是来寻宝藏的吗,怎么还扯上毒了?”
谢十三笑了笑,兀自答道:“自然,所以我们才更要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黄金屋’、‘颜如玉’啊?”
魏琅听罢,霎时丧起了一张脸,苦哈哈的回了句:“……还是要去吗?”
谢十三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