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散去,一颗苍白的、带着些许淡蓝色的恒星升起,将灰暗的天空重新点亮。赤红的朝霞之下,一个人影怔怔地看着天空,看着在这个星球上堪称罕见的景色。伯爵也没有出声,似乎也被景色迷惑了一般。
希望升于天际,莫不过此。艾德注视着天空,在这颗星球上,他第一次充满了乐观、愉悦情绪。
白昼将至,但终将逝去,如此轮回。伯爵看着难得和古老文字描述极为相似的景象,有些感叹道:
【看吧,艾德,就像是昼夜永无止境的轮回一般,生命亦是如此。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平等,死是公平且绝对的真理——我等你踏上我的道路。】
在远处,艾德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向这里跑过来。
“艾德蒙——”少女有些焦急的呼喊从远处传来,但她似乎渐渐失去了耐心,“艾德蒙·唐代斯!快出来……”
“希亚,”艾德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位仅仅算是萍水相逢的少女会来找他,他高举着左手挥动,“我在这里!”
希亚的脸上还带着因为剧烈运动的微红,但却速度极快,几乎就在几秒钟之内就跑到了他的身边。
大概是一百米五秒?艾德估算是这样。
不愧是基因改造的新人类……所以说我现在在他们眼中或许是一副重病缠身的形象,这也难怪希亚一直在找我。
强者对和他们没有瓜葛的弱者有着天生保护欲和掌控欲,或许还得加个心地善良的前缀。艾德默默评价到,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目光的灼热。
“没事吧,艾德蒙?”希亚微睁着眼,把手放到了艾德的额头上,“还好……”
他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只是愣愣地看着希亚的行动。
【艾德,你喜欢这种因为弱小而被人看重的感觉吗?】伯爵的声音忽然在那一瞬间响起,继续说着这个看起来永远不会被艾德认可的问题。
“……不。”艾德无意识地出声,算是回应了希亚的担忧,亦或者主要是为了反驳伯爵。
少女长舒了口气,她发梢略微卷曲的棕色长发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就像是清晨鸟儿惫懒的梳理羽毛一般的自如,活泼:“那就好!艾德蒙·唐代斯先生,即使是意识转移,这对你也太过……”
她的声调跳跃,一个个繁琐的音节从她空中蹦了出来。
——更像一只美丽的、脆弱的雀了。
【不不不……,】伯爵声调略微拖长,这通常是他开始戏谑的前兆,【亲爱的艾德,您才更适合做一只被拘束在一个安全环境下的鸟儿啊。】
伯爵先生,您似乎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艾德错开希亚关切的目光,在心底尽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陈述着。
【这通常只有在你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亲爱的艾德。】伯爵夸张地吹了个口哨,用他朋友的方式表示着友好,【请原谅,毕竟我自和你一样的年纪之后,就开始我的复仇了——这让我逐渐失去了正常交流的能力……不、不——应该是我或许失去了友好交流必须的技巧,您应该原谅的。】
戏谑的声音刚刚落下,少女有些嗫嚅地语调又该死地响起:“抱歉……我并非嘲笑。但是——您为什么不肯接受处于好意的关切呢?我并非恶意,那个人也不是……”
【可爱的女孩,可惜也许他本人也不知道。】伯爵接过少女短暂的卡顿,语气轻佻。
至少我该庆幸伯爵的话只有我能听见,艾德可以肯定,若非如此,仅凭伯爵这张毫无情商可言的嘴足够让他在这个世界的存活时间减少一半,甚至更多。
“艾德蒙·唐代斯先生,没有人会在意您之前的罪行,您已经是一个新的个体。”少女似乎有些不忍地继续补充到,“您大可……”
【他大可选择接受那个小子的恳求。】伯爵冷哼,在说出那个人的时候带着很明显的不屑。
“我不知道,但我做出了选择。”艾德示意希亚停下,他现在很不平静,他很确信如果希亚继续劝说,继续这种处于好意的建议,他很可能会出于某种原因满足伯爵最开始的愿望。他很确定,这种预感几乎可以算是某种事实:是的,他心里一直喋喋不休地催促着那件事,这仅仅是出于发泄,亦或者是他的天性。
他想起他看过的新闻,他过去在网络上发表的评论。那是个雨天,也是个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的夜晚,在一个论坛上,艾德记得很清楚,那个问题:“如果你在一个没有监控,没有其他人的环境中,有一个醉醺醺的、长相凶狠的人拿着砍刀向你走来,而你手里有一把撬棍,你会怎么做?”
这是个悖论,没有人能读取一个人的思想。艾德还记得他的回答:“我会轮着撬棍给他一记,我不敢赌,我怕死。”
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亦或是其他什么他现在还无法放弃的东西,艾德在看见那些偶发的暴力事件之后,就开始准备着应对那些突发的情况。没有人知道罪行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但一个有所准备的人至少能够给那些即将开始犯罪的人代价。至少艾德确定,他很确信,如果真的遇见了这种情况,他会选择杀了那个人,而不是假惺惺地守着规则。
但是现在呢?
哈,他不够自私,不够贪生怕死,更不够狠心……还特别地有自尊。
——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艾德捂着抽痛地胸口,吃力地呼吸着,吞食刀刃的剧痛不过如此。这颗星球的空气正在一步步缠食他不够强大的肺叶,像是钝刀一样,极为缓慢地,一片一片地把他的生命缓慢地凌迟。
和伯爵缠斗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短暂遏制了他的痛苦,但现在过去因为他人而延后的痛苦加倍地再次回来了。就像希亚最开始说的:他活不过几天,甚至会更短,也许就在现在。
希亚连忙上前扶住艾德,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被制止了。
一滴一滴冰冷的水沿着他的脸颊滑下,或许是汗,或许是之前留在头发上的雨水。艾德感觉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甚至连握拳都成了难题,但他却笑了,尽力地维持着一副镇定的模样:“是的,我知道——”
但语调却像是在朝阳之下被微风吹断的腐朽已久的钢筋一般,破碎,嘶哑,混着肺部含混的空气。
我知道我可以接受那个家伙的建议,我可以像个畜生一样地生活在安全的环境中。
我明白我可以顺着该死的伯爵——这个身体的主人,杀了那个家伙,获得活下去的力量……但是就因为我所受的教育,就该在刚来这里的那个时候舍弃的、在这个世界不该有的、弱者的道德。
除了我心底的愤怒驱使;除了为了尊严;除了为了复仇。哈,基于恶意的复仇。
“但是希亚,”艾德补充道,他看向已经逐渐褪去赤红的朝阳,咧嘴向着它笑着,“总有些事比活着更加重要。”
在肺部产生的剧痛之中,艾德第一次如此自在,出于心灵。
朝霞逐渐散去,照耀着这颗巢都星球的恒星泛着淡蓝色的光,就像是一位君主高居着由钢铁铸就的王座。其下一个渺小的身影弓着身子,逐渐站立,那个人看着这个陌生的时空,像是挑衅一般:
“我是人,所以尊严重于一切。”
希亚这个看着脸色苍白的人站立于灰暗的天空之下,那个人很瘦,但也因此显得更高。毫无疑问,即使这本来该是错的,在这个世界的教育中,生命始终重于一切。但艾德蒙·唐代斯,或许他现在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他的言语,他的行为始终有着一股魔力,让人信服。她怔怔地说道:“……难怪他们把你称为教唆者。”
而伯爵这次确实发自内心地笑了,甚至第一次带着关切:【噢,艾德啊,我驳回的观点,你比任何人都合适——我很确信。好好活着,艾德,至少别让我夺走你回去的希望。】
“啊,对了,”少女猛地拍了下头,“我之前遇见了一个古怪的人——他叫贝恩,是他杀了那个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