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问话,南宫珝歌有些许的错愕,只是转瞬之间,便笑了。
她随手拿起面前的茶为凤渊行斟上一杯,“我没有殿下的好茶艺,殿下将就喝喝吧。”
为他倒了茶,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这才悠闲地拿起了茶杯慢慢饮了起来,嘴角却始终噙着一缕让人看不穿的笑意。
这个表情凤渊行有些无法猜测,或许说他没有了底气去猜测。
还记得几日前他尚能淡定地面对她,当她问出自己的表白里是否有真心的时候,他潇洒一句反问,“你说呢?”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操控全盘,认定自己能够拿捏人心的十三皇子。
可如今,当她气定神闲捧着茶笑看着他,却不说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希望从她口中说出那三个字。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即便利用了她,但从家国天下,从“烈焰”的利益而言,他没有对不起南宫珝歌。可这几日,他发现自己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眼前尽是那日她问话时的表情。
他不害怕她质问自己利用她的目的,却害怕她质问他是否有真心,准确地说他难以面对的,是自己的真心。
南宫珝歌放下茶盏,瓷器在桌子上轻轻一磕,那轻巧的声音却震了他的心神,“十三皇子近日好像没睡好。”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殿下这是在关心我吗?”
“当然。”简单两个字,他的心竟有些虚悬地雀跃。
“十三皇子方才似乎没什么吃,是胃口不好吗?”南宫珝歌随手拿起筷子,夹起了桂花糖藕放进他的碗里,“趁还热,十三皇子再吃点吧,毕竟若是病了,只怕启程时间又要拖后了。”
凤渊行原本已重新拿起了筷子,却因后面那句话,筷子停在了手中。此刻他碗中的那片桂花糖藕,变得格外刺眼起来。
他慢慢的扯出一缕苦笑,“是了,若是再病了,耽误殿下的行程就不好了。”
他优雅的夹起桂花糖藕,慢慢地放进口中咀嚼着。本是他最爱的甜食,却隐约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南宫珝歌将他所有的表情收入眼底,再度笑盈盈地开口,“怎么,是我这里的厨子做的不好吃么,十三皇子这表情,倒像是在吃苦药。”
这一下,凤渊行竟有些左右不是,连半点隐约的表情也不敢有,手中的动作更是不敢放慢,竟然连夹了几筷塞进嘴里。这么多年以来,养尊处优的十三皇子吃东西,只怕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姿态。
连吃了几片,这糯米甜津津的也是腻人,凤渊行索性端起先前的粥碗,将里面剩下的半碗粥也喝了个干净,这下才感觉到了涨腹。
他是实在吃不下去了,缓缓吐了口气,又抬眸看向南宫珝歌,仿佛一个孩子在等待家长的批判般,清润的双眸里竟透露着几分无助与可怜,“殿下现在可满意了?”
她声音抬了抬,显然是有些刁难,“若我说不满意呢?”
凤渊行无奈,“殿下还想看我吃什么?”
南宫珝歌摇摇头,“不需要,你回去好好睡觉,按时喝文大夫给你的药,就可以了。”
凤渊行愣了下。
她不是要刁难自己么?怎么就这么轻易放手让自己回去了?
这个略显呆滞的表情,出现在一向运筹帷幄的凤渊行脸上,当真是说不出的违和。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凤渊行有些莫名,笑到后来,她甚至眼角都沁出两滴眼泪水,笑了良久,她才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水,“怎么,十三皇子认为,你该作些什么,才能让我消气?”
一向巧舌如簧的凤渊行,又一次愣住了。他该说什么?让她往死里虐自己,那不是给自己挖坑么?让她轻易放过自己,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索性一咬牙,“你想要怎么样,我都照做便是了。”
南宫珝歌笑着摇头,“方才我已经说过了,你好好回去睡觉,按时喝文大夫给你的药,就行了。”
而这话,显然不是凤渊行愿意听到的话,南宫珝歌旋即又接了句,“我忘了回答你最初的那个问题,我没有恨你,甚至都没有生气。所以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她看到,凤渊行的表情并未有半点开心,反而瞬间有些煞白,呼吸也猛然一窒。
南宫珝歌只当是未曾看到,依然保持着笑盈盈的模样,再度端起茶水,慢悠悠地喝着,“若十三皇子问的私事,我已经给了你答案了,但我想依你的性格,来找我只怕不单单是私事如此简单吧?”
凤渊行勉强让自己的神情转为正常,才慢慢地点了下头,“你可知,言若凌已是母皇的座上宾了?”
南宫珝歌沉吟着,“她到猎场不过半日吧,两个时辰前我才看到她的车驾入京,这么快就讨了欢心?”
“不是。”凤渊行叹了口气,“她的药早在两日前,便已送到了母皇手中。”
听到这话,南宫珝歌无声地皱起了眉头。
而此刻的行宫别院中,凤青宁靠在床头,眯着眼睛休息,身边的御医正在为她诊脉。床边凤后静静地坐着,手掌轻抚着凤青宁的胸口为她顺气。角落里,流云君偷眼看着,想要说话又不敢,只是悄悄地观察着。
当御医撤回手,凤后关切地询问着,“情形如何?”
御医脸上,满满的尽是震惊之色,“这、这……陛下先前暴怒,气滞血瘀,甚至出现了呕血的症状,可方才微臣诊脉,发现这血瘀竟然完全消失了,就连陛下之前阻滞的筋脉,也有了舒缓的迹象,脉搏较之往日更加强劲有力。奇药,真乃奇药啊。”
“是了。”凤青宁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前日朕都下不来床,一粒药服下,便立即有了精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今日这粒服下之后,连身体都倍感轻松,这种感觉近几年都不曾有过啊。再服用几丸,怕不是药到病除啊。”
凤后却无声地皱起了眉头,眼神里染上几缕担忧,“这药谷的确名声在外,只是这药是否出自药谷还有待考证,且这药效太过神奇,皇上您不如还是留个心眼?”
凤青宁神色顿时有些不好,“药好不好朕自己心里有数,此药功效有目共睹,也经过太医验证了,凤后有些杞人忧天了。”
凤后垂眸,没有再说话。
凤青宁久受病困所扰,且早已心知寿数不长,如今有了治愈的希望,又怎么可能听得进他人之言。
凤青宁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不住地点头,“这‘东来’此次的大礼,委实送到了朕的心坎上,言若凌亲自前来,也算是对我们‘南映’的看重,我们也该大礼迎接,算是感谢。”
一旁的流云君立即上前,不失时机地说着,“皇上,这可是予君亲自向殿下开口,才求来的药啊。”
凤青宁眉头一皱,“予君怎么会与‘南映’有关系?”
一个是“南映”的皇女,一个是“东来”的太女,彼此之间的私交过好,难免不惹人往勾连夺嫡的方向去想。
流云君瞬间察觉到了自己失言,赶紧挽回着,“因是我们林家与‘东来’做生意,东来皇家感谢我们通商为两国带去的利益,才有了几分另眼相看,因此太女殿下修书给予君,想要更多商业往来,恰逢此刻皇上重病,予君便提出,若是能治好皇上的病,这一切皇上自会定夺。这孩子可是万万不敢有逾矩的心,这么说也是出于对您的孝道,没想到这位言太女,果然求到了灵药。”
“所以言若凌来,是想要通商的?”凤青宁琢磨着。
“那臣君便不知道了。您若是想要知晓全部,怕事要问予君。”流云君故作迟疑为难,“只是她猎场护卫不利,至予舒和‘烈焰’太女受伤,被您下了狱等待处罚。”
说到这,流云君神色有些悲戚,却又不敢说什么地讷讷缩了回去,一副可怜的模样。
凤青宁沉吟,“既事关两国,先让予君出来,让朕问过话再……”停了停,却只说了两个字,“再议。”
一句再议,流云君顿时脸上有了喜色,不自觉地偷眼看向一旁的凤后,“只是不知凤后答不答应?”
凤后沉眸敛色,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凤青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凤后大度,不会在意这些,是么凤后?”
凤后微微莞尔,雅致温婉,“当然,一切事宜陛下做主就好。”
凤青宁对身边的伺人交代着,“先让予君来见我。”
凤后起身,对着凤青宁行礼,“前朝大事后宫不宜在场,臣君先告退了。”
凤青宁嗯了声,也并不在意。
凤后朝着大门缓缓行去,转身间,脸上一片冷肃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