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清楚那时的他不能,不是他没这个时机,只是他那时还没这个能力,他的圣贤书读的不少,君王之道更是清楚,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自己还缺……还缺乏其二。
那时父皇一再宽和纵容,也便是为了让他们得意忘形猖狂嚣张,好被百姓臣子盯上,此番的局势父皇已然定论好,自己若是参合进来,也会伤到自己,更何况而那时自己也根本无力去抗衡,想除了那些忧患也太过难了些,最重要的是,那时自己也还是个糊涂蛋,不像父皇与母后那么明事理,也还有很多要学的。
其实那时他一直活得都很明白,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同,父皇对自己的偏爱还是被人察觉知晓,而自己也有些太过冒尖,若是那时藏拙收敛,他也便能人不知鬼不觉成长,没人觉得他是威胁,父皇母后也不必为了自己而担忧。
那些宦官外戚也便是看到了自己的威胁,便要趁着他那时年幼、也是最为最虚弱最无力的时候,打算一击毙命。
只是那时,没成想母后为了自己而亡,也是他间接造成的影响,若是没有自己那般什么争一口气,要是知晓那时知晓除了活着最大、其他的都是虚的,也不会让最爱自己的人至亲那般死去,而父皇也不会因此失去他最爱的女子。
……是自己的错。
自己那时不该,不该那般出头,让爱自己的人死去,让自己变得不相信旁人,也让父皇殚精竭虑,母后心力交瘁。
千错万错,也就成为了自己心中的一道伤痕,无法挽回,无法改之,只能够在之后还于世间女子,若是可能……有生之年,可谓见到。
母后与自己的皇后皆为女子,但母后好在她与父皇相爱,而自己却允诺不了自己的妻,母后曾经说过她若是有下辈子、想要与父皇一同在民间作一对普通人,那般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生活,不必防着那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也不必有后宫的流言蜚语与斗争,也不必顾及世道言论人心诡测,他那时便知晓母后不易,所以对于女子也是有着几分的愧疚偏向,因为他的母后,他懂得这世道女子重要。
他母后有一胞妹,不似旁的女子,反倒被世人尊称娘子,德高望重,母后曾说过仰慕她胞妹,因为她妹妹年岁依旧,与她相近,但又不同,她既不仰仗父母兄弟,也不仰仗丈夫儿子,是天下女子典范,母后有时也不想那般去后宫争宠和蔼持平,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其实母后曾经羡慕过,但她自己并未做到,风奕濯年少时也记在了心里,那时虽看不出来,但后来却也便不同。
因她把这份认知和价值观传给了自己的子嗣,于是那位将来暴虐的帝王也因此而为这世间女子留了一席之地,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战场之间,文能治理国事,武能定国安邦,在风奕濯的心中,女子也当是有那般的才情能干,有似母后那般,也有似母后的胞妹那般,与自己之妻那心性,便是不同于其,也有一番惊鸿姿态。
也是在母后临终前,让风奕濯知道了什么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隐忍数年,也便是后来。
那时母后危在旦夕,却让自己不要担忧,好好隐忍,所以他照做了。
于是后来,他也压抑太久,愈发的觉得不解,却在继承皇位时始终记得“藏拙”,毕竟在帝王之家,若是学不会藏拙,就会在羽翼还未丰满的时候,被人斩草除根。
是母后教给了他要隐忍,这才有了如今的君王。
但他对自己的处境,一直都清楚的,但他唯一没有算到的,也便是在此之前,自己会失去自己的亲人,更没有想到先失去的是平日最为亲近的亲人,
他曾经也未曾想要争夺什么,因为有父皇与母后的宠爱,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然是定论下了,但他只是后来逐渐不喜欢,也并非是藏拙,只是也没有争的动力,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但是,有时候被动蛰伏,可能真不如主动出击。
说着那位已然过了青年时期的帝王只是仰首饮了一口浊酒,眼眸稍许阴翳,却莫名有些释怀看透。
但侯哲只是侧眸望着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毕竟皇城的阴暗实际上侯哲也并非是全然不知,纵使他未曾经历过那些,但是仕途之上所遇到的人也是有一定的阅历的,更何况是那些事情,正邪与忠佞也难以澄清,有的人力争上游,只为了不负此生。
但世间破碎,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无数人都在努力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个人都想做好,在别人眼中却成为了最不堪的那种人。
或许先前的确是见好友那般势不可挡的气势便误认了风奕濯已然不是曾经那般,也忘却了曾经那些艰险与困难,风奕濯所经历的事情究竟是为何成为如今这般的模样,因为无法感同身受,也未知全貌,所以不懂。
也就认为如今的君王已然不是昔日的友人,也再回不到从前那般。
但风奕濯并未看他,只是稍许扬唇,势在必得般带着几分的帝王之气,欣然的眯了些狭长的眉眼,在傲月当空的万里山河之下,纵使是遍地黄沙席卷面庞眉眼,似乎也是君临天下般依旧的自傲而自信,毫无迟疑与怯懦,风奕濯一直都是知晓自己想要何,也懂得旁人是为何。
曾经的藏拙丝毫没有磨灭他的气势,反而也显得愈发的深沉而捉摸不透,大概那些朝廷之上的臣子所惧怕的,也便是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君王,也是最难琢磨揣测的,圣心难料,世事无常,但却无人知晓,那君王曾经也不过是一子嗣,是一青年,又有多少的难料呢。
只是那时,纵使他如何藏拙,背后的背景和靠山太过显赫庞大,也依旧会有人打算与他斗争,无论是外戚宦官还是皇子外族,但凡有些势力人脉背景的,也都打算来参合一二分一羹,而皇子诸多的后果便是私下胡来,就连父皇也只能忍心杀害了几位胆大包天私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皇子,却在那时独独给了自己几位死士,也便是暗夜的起初首领。
而皇子在那时可选择的生存空间很窄很小,也难以有选择权,避免不了的纷争与血腥,没有能力,也便没有选择权,而人人都在谋这个实力,也都打算在君王面前表现自己,但有时候你不动,敌就动了。
自从母后离世后,父皇也便有些郁郁寡欢,面上却做着与往日那般的作态,私下去将有些东西教授给了自己,他那时便知晓父皇的一些事情,他也是打算选择自己,不知是否因为有母后的缘由,但他却见证了许多……父皇那时年事已高,有时也会有些小病小疾的,父皇那时偶尔罕见的在朝堂之上咳一声,都有臣子诚惶诚恐担惊受怕。
而他只是稍许黯然,站在一旁听从着周围的声息,却保持着缄默,心里却稍许微冷,因为他知晓那些人都是仰仗着父皇的鼻息存活着,若是父皇有什么意外,自然……不会有那种意外,大把的人可都不希望父皇死,却也有很多人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断气了去。
但自己仍然知悉,父皇如今也不会有事,他必然会将事情交代完毕,毕竟也有母后的一份,有母后的嘱托,毕竟在这个世道,只有成为了权力至上,也才可以由自己改变撼动,正是因为如此,父皇与母后将那些都交由了自己,从开始便是,只是那时的自己,也早已经不是那般单纯纯良的自己了。
但父皇却仍然在表面不肯用言语去表达,却还是用行动去证明了,我爱你,如同天下,他对母后的心,永远是独一份的,就连子嗣,也会爱屋及乌般受到庇佑。
像这般的夫妻君臣,大抵世间也便这一位了。
自己只是好似有些麻木般,稍许回神,却下意识舔舐着唇角,方才有了些许的感觉,带着疼惜和隐晦的温柔想起了那先帝与其妻,比天下重要,这话自己从不敢说,所以自己不似先帝那般,也不曾是他,他放了一局棋局,没有他的参与,甚至没有任何人的参与,他是布局之人,但不是下棋之士,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成败竞朝拜,长恨无限哀,便是史册详记又如何,人死了便是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何不快活为自己而活?骂名背负便是,功名不过将相帝王,他也并非见得那沙穿金甲倪寒霜、风起春风荡人世,只是那锦官娟绣太过飞快,兴衰变迁短短慨慷,烽火不休,百战无悔。
滔滔清流终将尽归浊流,这还是丞相所言,告知自己。
风云将相,丞相倒也只是希望战事了却,自己这也便做一次好事罢了,至于后事,便当做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罢。
此番思绪,风奕濯方才收回神色,抬眸朝望那与自己已过半生的侯将军,却见他只是望着自己稍微停滞,风奕濯才一扬眉目吐气道。
“怎么?将军可敢与我长枪所向,冲天破晓。”
人生意寥寥,家国日渐消,可问是无疆?
他们二人之间,兜兜转转半生已过,无妨为自己搏命一次。
便是破阵九州欲纷扰,撰尔兴衰太飞快,不若走这一遭,丞相也当是国士无双、史书留名,自己背负千古骂名,自当欣然。
只是这将军,可曾思虑过自己的往后,也不曾知晓那史书是否会记载他的名讳事迹。
但这些也不过是那史书一册,寥寥数笔,何须在意身后之事,自己也未曾在意,也便跑去了边疆,侯哲将军也依旧如故。
也正是因为那般的模样,风奕濯皆入眼忘怀,意气风发又怎么样,威武不屈又如何,为了战乱局势鞠躬尽瘁,冷静自持的让人感天动地啊。
这样的人,如何不会让人想要让他臣服,心服口服的跪在自己的脚下,将他所引以为傲的长枪也折断了去,打碎了脊梁与傲骨,囚禁于皇城之下的牢笼之中,用血肉砌成骨刺城墙,也便再无机会见证那边塞风沙、甲光向日灼灼东升,练不了兵、守不了国,这可比杀了他还要痛快。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这世道还有这般的忠臣武将,有这般的气节孤胆,于是也便总是作态挑衅着,见他那般隐忍不发的模样,见他因那些惊世骇俗的政策而觉得诧异惊异的劝导告诫,也便仍然是熟视无睹,当做是耳旁风般。
怎么说呢,风奕濯很想见一次侯哲将军那般沉稳健硕的模样,平日的沉闷稳重也会在遇到那些他所难以言喻的事情上面……若是有朝一日也会被自己逼的发了狂红了眼,忍不住对自己口出狂言破口大骂失了傲骨,甚至会将银枪对准自己。
那时,可是比起浴血杀敌来的快意的多,控制感、暴虐心,偏执疯狂的模样,自己甚是欢悦。
只可惜如今也未曾见到,不知是将军的隐忍太好,还是自己的作为还是太过温和。
他们原本可谓是好友,也亦是劲敌,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在身前无机会,若是侯哲在父皇在位时定然能够得到重用,也不必被自己派来这边塞守国,但见他无怨无悔也诚然诚恳,便也没有了那些兴致。
坦诚说来,若是将无怨无悔放在任何人身上,风奕濯也不会相信,也独独是知晓这人是侯哲,也只有他,会为这江山绵延而镇守边疆便是数十年,也不曾怪过自己将他放来。
“你在想什么?”那道声音却带着几分坦然温和,熟视无睹般击碎了自己心中的疯狂与偏执,从染血褪去,恢复正常。
但自己只是一时无言,“……”
但还未等自己思绪扩散,也便见侯哲望来,但风奕濯还是知晓这时四下无人,也便将曾经的那些事情交代了一二,虽然没有必要与他而言,但他也全凭心意。
只是这时侯哲语态与起初也不大相同,反而也稍微随和了些,说他这般过来,若是朝廷之上那些老臣言语,怕也是难办的,不免调侃一二,打趣起了对方的姿态来。
那般的尽职尽责一根筋不懂得变通木鱼脑袋装傻充愣伪善老实,可都是那些老臣对他的评价,所以说就算是做的怎么好,也还是会有人看不惯,无非就是利益纠葛罢了。
自己倒是清楚的很,也替侯哲私下拦了不少折子,要不自己桌案上也要堆上一桌子,甚是苦恼。
侯哲听闻只是一时木呆,估计也是未曾知晓这些,但还是吞吞吐吐的迟疑问话,反倒是后知后觉其中来。
而听闻侯哲的言语,风奕濯只是低笑一声,却好似与以往那般张扬嚣张道。
“战乱杀伐我都不怕,何曾畏惧那些老顽固?父皇在时,朝廷之上多少的老臣新秀,开国元勋朝廷栋梁朕连根拔起不留余力,若非是他们独揽权势,朕如何会只留下一个太师,那镇国公在沙场上救过朕的命,但人人皆说朕不顾情谊将其杀之,谁有知晓他心里想着些什么?为了权势兵马故意为之,也不惜陷害假意救之,朕的确给了他武将之权,但也并未言说过便可以动荡朝廷,动摇人心。”
风奕濯言即也只是将那些外人也不曾知晓的事情告知了些,毕竟他若是没有证据,也不会坦然说这些话语,之前那般侯哲自然也是知晓的。
“他们一个个明面上说着为朝廷为家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战乱暴露时那个不是躲得最快的?若真有忠义之臣,我自然是不会苛待,保他们家族百年绵延安康,后代簪缨封侯,那些奉公执法、所谓的正气表率,倘若能够将各部管理的妥妥当当,朕那时也不必那般作为。”
“你既是忠良,也是我从小一同的伴友,我会好好看护你的后辈的。”
说到最后,风奕濯只是偏眸朝他这边望来,听闻好似好话,但若是侯哲知晓了后面的事情,估计连踹他的心都有了,说着是好好看护,结果就是去抄家灭门了去的。
况且如今他虽不知,也是知悉自己也并未有什么显赫功绩,无缘无故不问缘由就这般言语,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好事情的。
心下也未觉好事。
“皇上此番、臣惶恐。”侯哲也只是稍许缄默,而后老老实实道。
“怎么?你也觉得朕就是那般的人吗、罢了,朕也不必与你白费口舌,既然爱卿如此认为,那么,便下去领罚吧。”风奕濯见他不相信,也不打算多言,只是说罢领罚也便起身打算离开。
“不过你觉得我会有道德伦理这东西吗?当然不会,只不过这事情朕的确是乱来的,毕竟就算是女子为官也就罢了,偏偏去寻的是那娼妓伶人来做,也不知道是不是可笑般笑掉大牙,那些诗书礼赋百家所长也不知识不识清?”但到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心底话言语几分,尽管知晓他们见解不同,难免有辩夺。
风奕濯却在走之前又见一旁还有一壶酒水,也便顺手拎了起来,“不过朕如今心情舒畅,也便免了你的罚,早些回去吧,明日的战役可难些的。”说罢也便离开。
侯哲默不作声,只是望着那人将酒拎走的地方稍许出神,心中暗藏着自己的心绪与情绪,却低声不知在哼吟着什么,只是声音太低,或许连他自己也都无法听闻,却还是下意识的察觉到了。
他们之间,好似好友,终归是帝王臣子,也便是几字之差,便有天隔,况且世俗,便是连友也无法相称。
只能如此,便是如此也好。
至此之后,之后的日子也好似往常那般。
只是这位帝王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将军身上,反而与那些将士与士兵倒是近了些,也便会谈论些曾经的事情来,侯哲虽然心中有些动摇,但是面上不显,也只是与以往那般,忽略自己心中的感受,他早已经是能够很好的习惯了。
但是,对于侯哲而言,比起他身为帝王时,实际上侯哲在风奕濯与自己才是好友时、便已然心悦了,却只是不言,也不曾有言,却依旧记得在四下无人之时,在战乱平定之后,百般繁忙的事务处理之后歇上一歇时,也才想起了曾经的曲调与填词,想起那画师与琴女之间的故事,隐晦而隐匿着表达着彼此之间的感情,大抵也仍然对此抱有爱意,随着时间不曾消磨,距离也不在乎遥远与否,只是单纯的喜爱,这奇怪的曲调与填词。
这曲调填词,也是侯哲与风奕濯初见时所见,更似他们的之后,结束与结局所言……
不知是否成真,寻了许久的琴女总归是不在尘间,而画师也不知是否入心,却是大梦一场,寻不到,也未曾见到。
无人知晓这位帝王的曾经与过往,却只道他那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作态与行径,他的暴戾与彰显猖狂,若是用理性去看,这君王的举措与姿态也毫无艺术感和美感,但倘若用感性去解读,便会看出这就是情绪汹涌之时的歇斯底里与悲哀无奈,只需要嘶吼与呐喊般的笑意,从表情与言语之中的调侃与玩笑,从姿态与身形之间的喜怒无常之中,无不言及。
或许帝王也并非是那么不能懂的,只是他那每一句都是宣泄,也都是放肆,心中的人,寻不回来,就连原本的自己也无法找到,站在迷雾之中、一个疯子内心呐喊罢了。
他的计划就好似是一直发疯,直到有人爱上真正的他。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他?
为什么将军偏偏便放不下这位至交好友的帝王。
大抵是见过太多尘世,也听多了循规蹈矩的言语,偶尔见证一下疯言疯语的姿态,也便要见到那惊鸿一瞥间帝王,像是侯哲察觉那般,曾经的自己就好似少年时叫嚣嘶哑着说日后要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讲述着他们的朝廷局势,也讲述着家族的荣辱兴衰,饮酒作乐却仍然抱有鸿愿志向。
对生活,对爱情,对人生的迷茫,纵使是将军,也在年少时清朗明确,只是却对昔日的好友,从未放下罢了。
侯哲那时年少,却懂得很多道理,他并非是全然习武,毕竟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虽平日习性练武习军,却也偏好作曲,说得上是他年少时少有的一个小爱好罢了,回想起来,已然许久未碰,已然数十年。
而那位皇子,虽说是皇后君王的嫡子,但也多了几分的洒脱与不羁,从曾经便是这般,他们起初并非是因太师认识。
远在很久、早在许久之前他们便已然相熟,那时夏日的炎热烈阳蝉鸣知了在皇宫之中也依旧炽热,有清风从庭院间拂过悄无声息也让人当觉舒心,而风奕濯只是坐落在一旁殿庭内宣卷作画,而自己也恰好那时与父亲一同入宫,偶然误入,至此也便开始了初见。
只是……将军也曾想,侯哲那时也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