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姜小寇攥紧缰绳,轻拍胳膊上的手指,“明言,到了。”
卫明言迅速睁眼收回双手,顾不得被疾风吹乱的帷帽就要下马。
“你还是老实待着吧,可别摔了。”姜小寇按住他,翻身下马道,“扶着我肩膀,慢慢下来。”
“多谢妻主。”顺利离开马背的卫明言慌忙后退行礼。
“这医馆终于等到主人了,进去看看?”姜小寇拴好马,指向旁边的铺面。
“主人?”卫明言望着眼前裹着红布的三间铺面,颤声发问,“是我?”
“对啊,它们全都是你的。”
姜小寇掀开匾额上的红布,笑道:“言康医馆,既表明它属于你,也告诉大家你的医术精湛,只要来这里看病便能药到病除,健健康康的。”
“怎么样,你喜欢吗?”
卫明言缓缓摘下帷帽,仰头望着牌匾久久没有出声。
守在一旁的姜小寇紧张极了,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头,只好默默观察着。
待那双狭长的眼里变得柔和,她连忙补充:“你要是不喜欢,这名字还可以改。”
卫明言尽力克制住激动,对着她深深弯腰:“多谢妻主。这名字很好,不用改。”
“你喜欢就好。”姜小寇推开正门,拉着他走进铺子开始介绍。
“我对医馆没什么研究,看你喜欢福仁居便照着搬了过来。进门就是药柜,方便病人拿药,你的看诊处在左侧,右侧是包扎观察处。后面的小院用来晒药材,旁边还有两间瓦房,方便休息。”
她推开小门,指着院内一处泥地又道:“这里面是福仁居的槐树种子,以后可就靠你照顾了。”
“福仁居的槐树……”
卫明言走近泥地望着那小小的嫩芽,又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树苗的位置和福仁居的槐树分毫不差,而后院里的其他陈设也和福仁居一模一样。
国主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卫明言回头望向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姜小寇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她匆忙撇开头,哑着嗓子转移话题:“医馆其他事务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看诊便是。医馆里赚到的钱全是你的,算是我擅自封你作国夫的赔礼。”
钱都是他的?卫明言喃喃重复,眼里满是疑惑,国主这是在讨好他?
可她是国主,压根没必要这样做,以往那些贵女都不曾这般,如今她却……
不对,这世道向来没有男子的立足之地,国主这般定是有别的目的,若是他应下必然后患无穷。
“多谢妻主好意,明言不敢收。”
他再次躬身婉拒:“明言虽得师父教导但医术不精,且明言是男子无法看诊,还请国主另寻名医。”
“我说你行就行,管他人作甚?更何况你之前在外跟着裴医师做了那么久的游医,早就声名在外,不会有人说什么。”
姜小寇扶起他,展臂一挥:“而且这里地段极佳,只要挂上你的名号便不愁没有客源。若是看诊累了,从后门出去就能赏景观鱼,好不快哉。”
她果然是想用医馆把他留下!刚刚涌上心头的感激顷刻间烟消云散,卫明言用力拂开她的手,干巴巴道:“明言不敢,请国主另寻高人。”
姜小寇见他神色恢复疏离,迅速回忆方才的对话,并没找到哪里出了错。
之前他成日地往福仁居跑,对医术和医馆应当是不排斥的,根据墨九的汇报,他完全没理由拒绝这个现成的圆梦机会。
姜小寇左思右想,脑中全是那个最不想面对的答案——他讨厌自己。
不行,好不容易遇上理想型,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反正人都是她的了,只要用心肯定能培养出感情,否则都对不起她积累多年的理论知识。
“明言,我知道你对裴医师很是敬重,我也理解你的顾虑。”
她挡在卫明言跟前,睁大亮晶晶的黑眸,柔声道:“可你毕竟是裴医师唯一的传人,济世救人不就是你们医者毕生的追求吗?”
“如今有了这医馆,虽说不能治好镜月国所有病人,但保一方百姓无虞应是不难。等言康医馆的名声传扬出去,我们再将医馆开到别处,不是能更好实现你的抱负吗?”
“是啊,公子。”赶来照顾他的墨九也帮腔道,“公子一人赤脚行医总有不便之处,若是能将这医馆开到各地,病人也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原来她忽略的是这一点!姜小寇急忙附和:“墨九说的对,你若是想外出行医,也得有名声和资金才行。不然病人没救几个反倒把自己先累没了,还怎么实现理想抱负?”
“这样吧,等医馆的名声传扬出去,我便在各地帮你开设分馆,届时你想去哪儿都成,我绝不阻拦。”
去哪儿都行……卫明言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也很让他心动。
如今的世道,他作为男子想做什么都不容易。
以往有师父在,世人虽对他颇有微词,但多少会给师父几分薄面,从未有人敢当面质疑过他。
师父逝去这段时日,他算是将这十几年来不曾尝过的苦楚全都补了回来,若不是有国主救治,只怕早就没了性命。
做国夫非他所愿,可也正是因这身份,他才有机会继续行医,或许还能借此攒钱离开国主的控制。
想到这儿,他连忙应声:“好,便依妻主所言,希望妻主信守承诺。”
“你见我哪次食言过?”姜小寇听到心目中的答案,笑盈盈上前,“既然你答应了,那便选个日子开门吧。”
“妻主安排便是。”
姜小寇拍掌笑道:“行,剩下的交给我,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墨九,待药材送来我们就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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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经过简单培训的仆侍们各自就位,鞭炮锣鼓在医馆外炸响,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在大门外,都想一睹卫明言的风采。
“妻主,我守在馆内就好,掀匾之事还是您去更合适。”卫明言牢牢扣住帷帽,蹲在槐树苗旁不肯挪步。
“开业这么重要的日子,哪有老板自己躲在里面的?”
姜小寇拽起他的胳膊催促:“别磨蹭了,要是耽误吉时影响赚钱,你这四处行医的抱负怕是要泡汤了。”
“这医馆是妻主所办,明言只是个医师,无法当此大任,还请妻主莫要再为难明言。”
“揭个牌匾哪里为难?何况你还带着帷帽,我就在旁边守着,有谁敢乱来?”
姜小寇拉着他继续往前,身后的阻力却越来越大,她回头一看,瞬间松了手:“既然不想去,那我们来说点别的事。”
她走到木柱旁,掰开上面扣到发白的手指:“这医馆名叫言康,你便是老板,这点你不能否认。”
卫明言正要反驳,却想到那日是自己主动应说名字很好,若现在提起,岂不是自相矛盾?
他不着痕迹抽回手指,低头应下:“是,明言知道。”
“很好。”姜小寇满意点头,“医馆的杂事都由我处理,你作为老板要同对待墨九一般对待我,称呼也得改,你要叫我小寇。”
“明言不敢。”卫明言唰地跪地,直呼国主名讳本就大不敬,何况是这般亲昵的称呼。
“有何不敢?这与我唤你明言并无不同。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会唤你老板,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小寇指了指医馆里的仆侍:“为了不惹人怀疑,这次出行我并未带太多人,你也不想其他人因为你的错误称呼而身陷险境吧?”
卫明言顺着她的手望去,那些少年看着比他还小,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比日光还要耀眼的笑容,实在不该因他而殒命。
“我去。”他起身挺直脊背,踩着馆外阵阵鼓点走向前厅。
姜小寇跟在他身后捂嘴偷笑,心道这破窗理论在他身上可真好使,以后可得多用用。
等候许久的民众见他出来,纷纷欢呼——
“卫公子,把帷帽摘了让我们看看啊!”
“你懂不懂啊,这叫朦胧美,卫公子别摘,这样最美!”
“终于见到真人了,我这心头更痛了,卫公子一会儿可得先给我瞧瞧。”
……
姜小寇原本猜到门外会有不少女子,最多也就是尖叫两声,弄不出什么大事,可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们比她前世还要热情开放。难怪卫明言说什么都不肯出来,这阵势连她都害怕。
“颜慎,让人守好医馆门口,千万别出乱子。”
“是,主人。”
一行护卫不知从哪儿出现,将热情的百姓挡在外围。姜小寇见局势稍稍得到控制,这才将手里的红绳递给卫明言:“言康医馆今日开业,欢迎大家!”
匾额上的红布落下,人群里再次爆发出阵阵欢呼,哄闹推搡间,护卫们竟有些拦不住,好几名女子甚至出手要扯卫明言的帷帽。
姜小寇大为震撼,对护卫们下了道死命令,赶紧拥着卫明言躲进医馆。
“抱歉,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奔放。”
她把人送到左侧看诊台,拉开椅子道:“放心,虽然对外你是老板,但我既是妻主,该做的一样都不会少,我会护好你的。”
“你乖乖待在这儿别动,外面我去处理。把帷帽绳索系紧些,墨九会照顾你的。”
尾音未落,她就闪身消失在门外。
一门之隔,医馆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卫明言呆呆望着她的背影,抬掌轻抚心口:方才的怀抱和师父完全不同,这便是被人珍视的感觉么?
他不知道。
太久了,自从师父离去后便从未有女子这样待过他,国主真能保护好他吗?
不对。
卫明言晃晃脑袋,强迫自己认清现实,是她强娶在先,这些不过是她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师父的遗愿还等着他去完成,他绝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