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仁居外,姜小寇嘱咐完仆侍把喜服改小些,迈步径直往景安殿去。
颜慎跟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国主,今早卫公子的举动只怕不简单,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不用,如今这样就很好,他的性子不能逼太紧,否则容易出事。”
她捏起腰间的香囊,得意一笑,到底还是个单纯的人,太容易叫人摸透了。想来有了方才的经历,卫明言应该会对她有所改观吧?
院墙这头,卫明言还望着大门愣神,连墨九问他吃什么都没反应。
“公子,要不要墨九出去把国主叫回来?”
“别!”卫明言听到国主两字瞬间清醒,“今早的事国主没有责怪我,已是给足我面子,不可再去叨扰她。”
“那公子可有想吃的,墨九这就去厨房叫人做。”
卫明言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看看厨房有什么便端来吧。”
“墨九明白。”
院门被他轻轻合上,卫明言也起身回到药房,卷起外衫再次琢磨起国主方才的行为来。
往日国主有空就贴着他寸步不离,方才试喜服时,他还以为国主会和以往遇见的那些女子般按捺不住,结果她什么都没做,反而还帮他套好了衣衫,这实在不合常理。
可仔细想想,国主这段时间虽与他朝夕相处,除了守着他吃饭用药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连他手指头都没碰过,甚至还跟着他认真学习医术。
每日学习时,国主总是盯着他的眼睛夸他医术好、人聪慧,还说羡慕他的天资,每次都弄得他手足无措。
除了师父,再也没人当面这样夸过他,虽然不知是真心还是哄骗,但国主确实满足了他回福仁居的心愿。
来到福仁居这段时间,日子平淡得就像梦一样,真希望能一直守着师父的住处,安安静静过完此生。
可是不行。
封夫典礼过几日就要举行,尽管国主救了他且信守承诺让他来到师父故居,但国主有意隐瞒封他为国夫的事,便说明这几日再美也是镜花水月,作不得数。
往日的惨痛经历告诉他,只有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他必须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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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夫侍们听说福仁居今日发生的事都嫉妒不已。
“什么都城灵月第一公子,如今竟用爬树这样粗鄙的行为来博得国主关心,真是丢人!”
“要说你比不过他呢,人家爬树下来立马给国主做了槐花香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可不是,之前我听说他十分抗拒国主,先前还为封夫的事大闹一场,结果呢?国主反而对他更好了。不仅送懂药的仆侍,还让人在福仁居里建药房,简直要捧上天去。”
“哎,谁叫这卫公子样貌好呢?都城灵月第一公子的名头又不是白来的,那么些名门嫡女上赶着想娶回家,国主这次肯定不会放手,我们还是赶紧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夕涯越听越气,扔下手中瓷杯斥道:“一群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的蠢货!只要典礼还没举行,他就不是国夫。”
“国主都昭告天下了,难不成你还要把人捆了去?”一名夫侍反问。
旁边的夫侍讥笑出声:“要是我们能捆,只怕那卫公子早就自己跑了,哪里用得着你?”
“说你们蠢还真没说错。”夕涯不屑笑问,“方才你们都说了,那卫明言自己会跑,何必要用捆他这么笨的法子?”
“夕涯,我劝你还是不要折腾了。”
月沼踢开脚边的碎片,走到他身旁警告:“我跟着国主最久,依着国主的性子,若是你现在伤了卫公子,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那又如何?总比国主日日去找他强。”
夕涯斜乜他道:“你一个小倌出身的懂什么?这件事若不成,我不做夫侍离开便是,但要我就这么空守着后院,不可能!”
“那就祝你旗开得胜。”月沼并未在意他的侮辱,轻飘飘丢下这话便离开了。
其他夫侍见状纷纷四散离开,留在原地的夕涯望着他们,低声咒骂了句窝囊废,快步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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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暑气稍退,卫明言心不在焉地抓着药。
在不知第几次弄错配药后,墨九抢走他手里的秤杆,低声劝道:“公子,你还是去歇着吧,剩下的我能包完。”
卫明言意识回笼,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只得点点头:“有劳墨九,我先回玉宁殿了。”
“公子不可。”墨九急忙挡在他身前,“公子莫不是忘了今早的事?要是你自己回去,国主知道定不会饶过我。”
“还请公子坐在一旁等上半刻,墨九弄完这些就陪公子回去,可好?”
“啊,好。”卫明言本想拒绝,可见他神情焦急,便顺着他说的坐了下来。
今早国主在院中发怒的景象历历在目,如今他还是少做点牵累别人的事,好让出逃之路顺利些。
日头斜斜滑下天边,墨九也包完了药,卫明言亲手锁上房门,与门外的护卫道歉作别,转身往玉宁殿走。
“墨九,今早的事十分抱歉,我没想到国主会发那么大的火。”他放慢步子,躬身道。
墨九惊慌跪地:“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墨九能跟着公子非常满足,公子无需与我道歉,以后墨九定会更加细心照顾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把我换走。”
卫明言疑惑:“为何这么说?”
“实不相瞒,墨九来别宫就是为了能跟着公子学习医术,您是裴医师的义子,跟着您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这个世道,男子学医难免被人诟病,你就不怕?”
“不怕。”
墨九抬头坚定道:“我从小就被卖进太医院做了杂役,耳濡目染认识了些药材。可因为我是男子,太医院的人都防着我,后来我听说了公子的事,便想着跟公子学成后靠行医养活自己,也好过一辈子做杂役。”
“原来如此。”卫明言长叹一声,当初的他与墨九何其相似。
父亲身份低微,生下他后早早离世,家族也只当他是个换钱的工具,若是没有遇见师父,只怕他也早就没了命。
如今师父的遗愿还未完成,他又被困别宫,出逃势在必行,只是这样一来定会牵连墨九,他得想个法子让墨九置身之外才行。
“你先起来吧。”他扶起墨九,颔首道,“难得你有此种志向,回去后我便找几本医书给你慢慢学,有不懂的问我就好。”
“多谢卫公子,墨九定认真研习,不负公子赠书。”墨九又是一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啪啪啪——拐角处传来阵阵掌声,夕涯站在路口轻叹:“卫公子果然厉害,难怪国主整日往你身边跑。”
“你是?”
墨九连忙起身,小声介绍:“公子,这位是夕涯夫侍,据说先前很是得国主宠爱,估计今日是来找公子麻烦的,要不要叫护卫?”
麻烦?卫明言扫过他坦露在外的大半左肩,眉心一拧:“不用,这种小事还是不要惊动国主了。”
“这位夕涯公子,不知找卫某所为何事?”
“这件事卫公子恐怕不想第二个人知道。”夕涯侧身让出通道,抬手作请,“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卫明言顺着他的胳膊望去,眼前是条又短又窄的死巷,附近并无人居住,看起来还算安全。
“好,还请夕涯公子带路。”他回身吩咐墨九在巷口守着,抬脚跟他进了巷子。
“卫公子是国主的大红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我是来帮你的。”
夕涯笑呵呵道:“你不想做国夫,正好,我们后院的人也不想。我在这别宫也有些人脉,若是卫公子愿意信我,送你出去不是难事。”
他如何知道出逃的事?卫明言连退几步,强作镇定:“夕涯公子,还请慎言。”
“看来卫公子这是不信我。无妨,想来你并不知国主的脾性,不如听完我说的这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夕涯轻摇蒲扇,不疾不徐开口:“国主在带你回来之前,被这蒲扇的主人下了毒,之后国主亲自审问了当日服侍他的几个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以往国主审问时都会用刑,这次不一样,她只是当晚问了几句话便走了,结果你猜如何?”
卫明言不敢乱说,只重复他的话道:“如何?”
“当晚这蒲扇的主人留下认罪书,自缢了。”夕涯说到这儿,双手捏着蒲扇从中一折,又道,“你说,国主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或者说,国主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会让他这么快认罪?”
原来国主那日叫他辨认碎片上的毒是因为这事……可和国主相处这几日,他并未发现国主有他说的那般可怖。
“我不知道。”他下意识摇头。
“该说的我都说尽了,不管卫公子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若是你想离开这别宫,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夕涯走近他身前,严肃道:“卫公子,典礼可没几日了,这或许是你离开别宫最后的机会,你当真不需要我帮忙?”
卫明言犹豫了,是啊,典礼就快到了。
外界传言国主荒唐暴戾,虽说如今国主待他极好,可若是哪一日惹恼了她,师父的遗愿便再无人能完成,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我信你一回,要如何做?”他握拳追问。
“卫公子想通了就好。”
夕涯放低声音道:“不过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典礼前一日亥正,还是这个地方,我等你。记得带好银钱。”
“一言为定。”卫明言躬身作别,快步出了巷子。
守在巷口的墨九见他终于回来,关切道:“公子,他可有为难你?”
“并未,只是闲聊了会儿。回去吧,我给你找医书。”
“多谢公子!”一听到医书,墨九欣喜不已,当即抛下怀疑快步跟在他身后,朝玉宁殿赶去。
夕涯站在巷子口望着两人的背影,扔下折坏的蒲扇也转身离去。
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的白尘待他走远,默默上前捡起蒲扇,装进袖口回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