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孟煊这边,也在手忙脚乱准备着。
他住的别庄原先是孟家的,是母亲被休后带着他离开时以死相逼要来的。当然给到他们手上时连年亏损,屋子也都是破房烂瓦,收成连别庄的一群佃户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
还是曹母到来之后细心打理,又自己开始尝试种植草药,并做一点药草买卖的生意才赚到点钱,把别庄给保住的。
李婶子就是原别庄的管事老妈子,男人早死了,也没有孩子,与孟煊和曹夫人相依为命十几年,早把他们看做了自己的亲人。
此刻他一边整理曹母遗留下来的嫁妆,一边对翻看账本的孟煊愁道:“少,孟哥儿,您嫁衣还没着落呢,咋一点都不着急?总不能就穿万府送来的出嫁吧?虽说瞧着做工精细,料子也不错,但毕竟膈应不是?”
“还有您的嫁妆,也没个长辈替您操心。可惜夫人走得早,没来得及看到您嫁人。若是夫人还在肯定舍不得您。都怪我这个老婆子没本事,竟给您连像样的嫁妆都置办不出来。”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忍不住抹眼泪:“天杀的孟夫人,还有那万员外,合起伙欺辱人!那温秀才现在看着是个好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日子久了待您不好可怎么办……”
孟煊原本在看账本,别庄的收成在农户看来那是大富大贵吃喝不愁,但只有他和李婶知道情况并不是很好。
别庄每年大概收成一百两银子,除去雇人的成本和买年花用三十两,还剩七十两。这七十两还要在每年年末定期给孟家本家交六十两,不论是否盈亏。
这也是当初庄子给他们时谈好的条件。
到最后每年净赚不过十两银子。
就算这些年母亲处处精打细算,到现在存银也不过只一百两,给出去五十两,剩下一共五十两银子。
如若再置办嫁妆,手头就一点余钱都没有了。
心头烦躁,听李婶这么说孟煊账本看不下去了,丹凤眼一竖,“他敢?!”
他起身走过去握住李婶婶的手安慰道:“您别太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前您不是还操心我要被嫁到火坑了,现在不也想到解决办法了?”
“再说了,咱们自己有生意在手,嫁过去不需靠温秀才养活。凭母亲留下的生意,保证你我二人的吃穿绰绰有余,还怕饿着吗?最不济也就一年光景,到时候我们离开温家,照旧过原先的日子,不是很好?”
他艳丽的面庞露出一股斩钉截铁的魄力:“您放心,等我嫁了人就不算是孟家的人了,不会再给本家交银子。更不会让您跟着我吃苦的!”
李婶子叹口气,眼含泪道:“那就听孟哥儿的。只要你不嫌弃,左右我这把老骨头跟定了。”
两人商议了下,决定嫁妆简单准备几箱,带一些实用的被褥铺盖、锅碗瓢盆、结实耐穿的衣裳等等,孟煊想了想,还额外拿了一点自己幼时穿过的旧衣、布老虎什么的单独放在个小箱子里,这是给温婉婉单独准备的。
嫁衣肯定不穿万员外送来的。那就把曹母以前的旧嫁衣改一改,把女子的长裙改为长袍子,肩膀和腰略略改宽一点,一日功夫就能完成。
待嫁衣完成给孟煊试过,果然很合身。
李婶看着他与曹夫人肖似的面容,眼里难过又怀念。
临出嫁这几天,李婶子特意把别庄关门上锁,各处敲打一番,保证一丝消息都露不出去,专心准备孟煊的出嫁事宜。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日一大早,温以良早早起床,把温婉婉托付在张夫郎家,给她塞了几颗饴糖,自己穿上婚服,由温二奶奶帮他收拾齐整,骑上租借的大马,指挥轿夫抬着轿子,后面跟着迎亲队,带着温长山温长水、媒婆并几个族兄弟向曹家别庄进发。
别庄在临镇,离温家村有六十多里路,天不亮走,走到晌午才到。
温家村成婚吉时在晚上,因此一天时间来回是够了。
晌午时一行人来到别庄附近,敲锣打鼓进了村。
曹家别庄周围有个小村子,这时村民听到锣鼓声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姑娘还是哥儿出嫁?怎的事先没听说?”
“不知道啊,他们是去曹家别庄的吧?”
“曹家别庄?不会是孟少爷吧?”
“孟少爷?就那个长得天仙似的漂亮哥儿?不是说相看了个大户人家?怎的看着不像?”
“走走,去看看。”
一群人挤挤挨挨靠近别庄,只见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在曹家别庄的宽门大院前敲敲打打,正在下马的新郎官倒是不错。
只见他身形挺拔,立如松柏,面容俊雅,一身流光溢彩的大红色婚服衬得他眉间英朗,目如点星,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皆是读书人的斯文。
新郎官向围观村民含笑点头,媒婆在他的示意下把一篮子饴糖撒向人群,朗声笑道:“今日温氏温以良,特来求娶孟氏哥儿孟煊!有喜同分享,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他态度和蔼东西给得大方,一群人哄抢着,忙道:“恭喜恭喜!祝两位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偶有人疑惑:“孟哥儿原本许的是这户人家吗?”但质疑声太小,瞬间被人群祝贺声淹没。
温以良敏锐听到了,神色自如,当作没听见。
院内李婶婶忧道:“这温秀才也太不谨慎了些,不悄悄的,万一被孟夫人和万家知晓可怎么办?”
孟煊一身大红嫁衣,头发被一根银簪束着,唇点胭脂,本就艳若桃李的面庞更加艳色逼人,轻轻笑了一下道:“不,他这样做非但不蠢,反而很聪明。”
“我与万家反目已成必然。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张旗鼓,事后若万家找上门来,此事已成定局!他们再想做什么就要有所顾忌了。毕竟有婚约在前,我与温秀才成亲乃天经地义。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若我所料不错,温家村那边恐怕也有许多证人,还不乏德高望重之辈。”
他轻轻的一笑如春雪乍融,万树花开,“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提醒他,没想到与那温秀才竟有如此默契,倒不用我多嘴了。”
“竟是如此!倒是婶婶我没领会这其中的意思。”李婶婶惭愧笑笑。
孟煊没说的是:不枉温家收了他五十两银子,还知道做戏做全套。
温以良手执红绸三叩门,朱红木门应声而开,从中走出来个姿容绝艳的哥儿,正是孟煊。
孟煊长得好看,温以良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但就算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今日的他惊艳到了。
哥儿出嫁不同于女子,不必以盖头遮面,嫁衣与女子略有区别,但也都是掐腰款式,穿在孟煊身上更显得风流艳丽,美不胜收。
他的眉略略以青黛描过,面颊轻覆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嘴唇嫣红,一双丹凤眼眼尾泛红,顾盼生姿,浅笑着走出来时引起一片吸气声。
人群中有人道:“我滴乖乖!这也太漂亮了。”
温以良也这么觉得。
他顿了一下,走上前去,在媒婆的牵引下把红绸一端递给孟煊,带着他坐上花轿。
起轿前媒婆又说了一串吉祥话,又撒了半篮子饴糖出去,迎亲队在人群欢声中离开了别庄。
到了温家村果然如孟煊所料,流水席满满当当摆了十几桌,来来往往的村民络绎不绝,座无虚席。
原先按照温以良想的应该是没有多少人来参加的,原身人缘不好不说,自己穿来没多久也还没来得及经营人脉,所以即使尽量把酒席准备的丰盛,也做好了人数寥寥办一场的打算。
但他低估了村民对于酒肉的热情,再加上村长和温二奶奶的号召力,大家都乐意卖他们一个面子。
且张屠夫逢人就说温秀才从他那里买了一整头大肥猪用来待客,昨日温以良又花了大手笔跟村民买了米面粮油蔬菜鸡蛋。
有人粗粗算过,温家光是用来准备酒席的钱都花了十两不止,还有迎亲的高头大马,宽大气派的花轿,二十几个健壮汉子组成的迎亲队,都足以看出温以良对这次婚礼的重视。
当然也有在背后嚼舌根的,说温以良收了未过门夫郎的嫁妆充门面,大手一挥花出去的都是以后用来过日子的钱——这些钱但凡存起来,酒席上略省一省,就是好几年的花用,何必这般大手大脚的。
其实大多数村民都是这样想的,但席面上吃起来谁也没慢几分,生怕好酒好肉被人抢光。
温家的宴席在温以良看来其实算不得多好,白水煮肉蘸酱油、土豆肉沫炖一锅、腊肉山笋、野红枣红薯小米甜汤、粗面馒头管够、糙米饭同样、野菜炒一盘、再加一碟子镇上买的最便宜的点心果子,这就算一桌饭了。
他不知道村民们平日里粗茶淡饭野菜杂粮馒头吃惯了,哪里能常常见到肉味?
更不用说迎亲路上一把一把撒出去的饴糖。
温以良只管婚礼怎么热闹怎么来,最好方圆几十里人尽皆知,这样万一事后万家找上门来才占理,毕竟婚礼已成、生米煮成熟饭,他们总不能强抢民夫吧?
让温以良意外的是赵寒芝带着学堂里的一位夫子和几个同窗都来了。
其实一开始的确如温以良所料,赵寒芝帮他把请帖送到但无人问津,根本没有兴趣来参加婚礼,尤其是前几天原身被人从赌馆扔出来之后。
但赵寒芝不知怎么说服了夫子,其余几位有空的看夫子都去了自己不去不太好,多多少少还是派了几个代表过来。
花轿落地,新夫郎被人搀着走下来,全场出现了一瞬间的震惊沉默。
温以良笑了下,看向少年郎,只见孟煊也不自在地看他,于是伸手把他的牵着,安抚地握了握,带着他走向临时搭建的礼棚。
人群在沉默之后迅速喧哗起来:“竟是个这般标志的哥儿,这温秀才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娶到这般人物!”
“这就是新夫郎,长得可真不赖!”
“谁说不是呢?真真令人羡慕。”
“不知道这般漂亮的哥儿温秀才能守住不。”
人群中有几丝无礼的打量。
不仅是在场的汉子,也有一部分哥儿女子看得目不转睛。
温以良面如平湖,心底却有点不悦。
他加大步子,带着孟煊站定,以眼神示意温二爷早点开始。
倒是孟煊经过一开始的尴尬后脸色自如,大大方方昂首挺胸让人看,目光犀利不客气的打量回去。
温以良笑笑,看得出来这是个不好惹的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