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是个美丽的少年,眉峰秀丽,眼若丹凤,颊染红霞,肤如凝脂,唇若娇花,乌黑的长发一半以玉簪绾起,一半如瀑披在身后,身形俊秀挺拔,身穿一件青色长袍,窄细的腰间束着两指宽的皮质腰带,坠着一块小巧精致的圆形玉佩,勒出一段风流的腰身,教人看直了眼。
温以良就是那个看直了眼的。
末世前温以良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美人,温婉的、清冷的、可爱的、清俊的……但没有哪一个像面前的少年一样,完全戳中他所有喜好,仿佛按他的审美量身定做的一样。
少年长相俊秀,脾气却不大好,被温以良直直看着眼冒火光:“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他不生气还好,就是个安静的漂亮少年郎,一生气眼神灵动,生气勃勃,神采飞扬,更让人移不开眼。
温以良心脏不听话地狠狠跳了两下,赶紧尴尬抱拳行了一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一时失了礼,还望海涵。”
“哼!”少年愤愤瞪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先进去再说吧。”另一人说着,拉着他进门。
这是个年纪颇大的婶子,梳着妇人发髻,粗布长褂打扮,看上去倒是寻常。
温以良跟着两人进门,平复被少年惊人的美貌冲击到的心神,招呼两人坐下来,先打水把鱼放到盆里,然后去右边卧房看了看温婉婉,见她小脸红扑扑睡的香甜便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烧水洗干净陶碗,给三人都倒了热水。
在他忙活的时候那少年目光毫不掩饰把屋子里里外外扫视一遍,眉头蹙起,看上去不大满意。
倒是那个婶子见温家兄妹虽家境贫寒,院子却打扫的干净,柴火剁好摞的整齐,有鸡有猪,又见温以良一番忙碌做事熟练,明显是做惯了的,灶旁还扣着半盆没吃完的兔肉,有肉有粮,暗自点头。
温以良坐回桌边,见两人在悄悄说着什么,咳了一声问:“不知两位是何人?前来寒舍所为何事?”
他身着一身粗布短打,因刚从河边打了鱼回来,裤腿卷起还未放下,脚上沾了泥,看上去一点不像个秀才郎。
但他又眼神清明,不卑不亢,长相端正,气质温和,看着也不像泥腿农夫。
少年火气散去几分,开门见山问道:“你可是温大郎的长子温以良?母亲郑秀娟?”
温大郎和郑秀娟正是原身已逝父母的名讳,温以良点头。
那婶子激动道:“那两位长辈可还安在?”
温以良摇头:“半年前就已驾鹤仙去。”
那婶子和少年一怔,不可置信:“怎么会?不过几年没见,怎的人就没了?”
几人沉默片刻,那婶子道:“我姓李,你叫我李婶子就好。这是我家少爷,姓孟单字煊。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我家少爷母亲姓曹,曾与你母亲是手帕交。”
温以良愣了下,模模糊糊想起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温母闺名郑秀娟,原是临镇一富户郑家的庶女,幼时生母早逝,家中兄弟姐妹众多,自己也不得宠,草草长到十六到了年纪,被郑父打发出去随意嫁给了彼时正在郑家做瓦匠活的温大郎。
这两人一个老实憨厚,一个没有嫁妆寒酸出嫁,凑合成了亲,温大郎带媳妇回老家用尽积蓄买了地,养两个孩子,和和气气过了一辈子。
记忆里温母的确提到过自己曾有个手帕交,是邻居曹家同样不得宠的一个姐姐,两人幼时惺惺相惜,还曾义结金兰,后来她嫁给了温大郎,听说曹姐姐也嫁了人。
十几年前自己怀孕时还曾偶然与曹姐姐见过一面,当时曹姐姐嫁于一户孟姓大户人家的少爷,听说夫妻恩爱和睦,刚好当时也身怀六甲。
只是后来物是人非,她们再没有联系过。
温以良想到这茬点头:“是曾听家母提起过。”
李婶子点点头,扔下个重磅炸弹:“那你应该也知道你母亲曾与曹夫人指腹为婚过吧?”
!!!
温以良愣住了,随即惊讶看向一脸冷漠好像事不关己的孟煊,“您是说?”
李婶子也惊讶他不知情。
“看什么看?对!就是我!是我跟你有婚约!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孟煊破罐子破摔一口气说完,紧盯着温以良等他回答。
温以良扶额哭笑不得,这不是在做梦吧?
人在家中坐,天降个漂亮老婆?
等等,对方可以嫁人,难道他是个哥儿?
他抬头仔细在对方额头处看了一眼,才发现少年秀丽的眉间,靠着眉尾的地方藏着一颗极小极浅的红痣。
李婶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从怀中掏出个手帕,展开铺在桌上,只见上面绣了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角落还绣着几个小字“赠予曹姐姐,秀娟字。”
温以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想起什么起身去了温父温母的房间,从一堆遗物中翻出个小木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块一模一样的手帕,只不过下面的提字是“赠予秀娟,曹兰字。”
好了,这下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两块手帕放在桌上,李婶子看看自家少爷,又看看温以良,为难道:“温秀才不想履行婚约?”
温以良当然不想履行。
在末世时封建王朝早灭亡八百年了,指腹为婚这种戏码只在电视里看到过,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彼此的婚礼上,这也太荒谬了。
对方长得再好看都不行。
而且看起来孟煊也不像是赞同这桩婚事的样子。
他的沉默令孟煊明白了什么,眼神喷火似要把他烧成渣:“你不愿意娶?你以为我愿意嫁?要不是被人逼婚——”
“少爷!”
李婶子大喝一声急急打断孟煊的话,孟煊执拗与她对视一眼,点漆般的瞳孔黑沉沉的,不赞同地摇摇头,“既想与他成亲,借他避祸,总要跟人说清原委。我孟煊不是那种行事阴险的小人!”
说着对疑惑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温以良道:“你猜的没错,我的确也不愿意履行婚约。此次上门,也是因为有苦衷不得不如此。”
他眼含愤怒悲伤:“其实去年初我母亲也已经逝去了。我原是家中长子,母亲也原是孟家长媳、父亲元配。但母亲生下我后不久,父亲就变了心,为巴结县令娶了一房妾室。那女人是县令家的庶女,手段了得,进门不久就勾得父亲宠妾灭妻,一纸休书把母亲和我赶到了别庄自生自灭。”
“我们前脚刚离开,后脚父亲就扶那女人为正室,后面生的弟弟也摇身一变成了嫡长子。原本彼此相安无事,去年母亲过世后别庄给孟家送了信,孟家派人来吊唁。没过几天继母上门,说是给我找了门好亲事,说对方家财万贯,只要嫁过去就吃穿不愁一辈子享福。我觉得不对劲,托李婶子一打听才知道我要嫁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万员外,还是嫁过去做第七房小妾的!”
“我不愿意,继母就说,我原本姓孟,在孟家就要以父为天!我娘被休本不该带我走,说当初老爷看母亲哭的可怜心善允了,把我放在外面野了十几年,如今当认祖归宗,婚事由孟家做主!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
“万般无奈下李婶想起母亲曾给我定下过一门娃娃亲。我们就想着先一步嫁人躲过一劫。”
“所以才有了今日上门。这事我认为不应该瞒着你。一旦我们成亲,不仅孟家可能会找麻烦,万员外也会,我想事先说清楚。”
孟煊说完一番话自嘲笑笑:“就因为长了张让人垂涎的脸,所以人人可欺我,都想拿捏我去换好处。我偏不要如他们的意!”
他目光凛冽,表露出一股决绝的勇气,整个人刀锋般美丽,吸引温以良看得目不转睛。
李婶子在一旁抹眼泪,叹夫人和少爷命苦。孟煊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这是五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你白帮忙。我们以一年为期。一年后不管孟家和万员外是否还追究这件事,我都会如期跟你和离。我孟煊绝不反悔!”
温以良目光落在那张银票上没说话。
在珉朝,百文为一钱,千文为一两,五十两相当于一万斤糙米,五千斤粳米,够普通农户人家十年花用。
这是一笔巨款。
而现在的温以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举步维艰,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心动了。
孟煊与李婶见他迟迟不说话,对视一眼,失望站起身,“既如此,那我们就不——”
“我答应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孟煊不可置信睁大眼,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
隔壁屋子传来一声稚嫩的“哥哥”,是温婉婉醒了。温以良起身去卧房把她抱下床,给她穿好鞋子,温和跟她说话。
孟煊跟李婶觉得做梦一样,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成了。
以后,这里就是他们暂时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