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孟煊打发走佃户自己来接温以良回家的时候,就见大伙的眼神怪怪的,还有的在悄声议论,还有的女子哥儿看他的眼神敬佩又隐含羡慕,他搞不懂干脆没理,安安静静在一棵树下站着等温以良出来。
等温以良忙完看见他,眼睛亮了一下,神情轻快走出来,却被门口等候已久的温县丞截了胡。
前几日温以良刚出现的时候见温县丞装作不认识自己,也就没自讨没趣打扰对方。不想今日在这里等着他。
温县丞见面先是祝贺一番,说没看出温秀才竟还有一手好医术,又说既到了县城自己作为族叔不能不照顾,让温以良有事就着人喊一声,最后勉励一二才放他走。
温以良明白他大概原本没想跟他有什么牵扯,应该是见他入了薛县令法眼才对自己高看几分。言辞间也是一副自恃长辈高高在上的语气。
温以良虽不是太喜欢他倒也没表现出来,可能在别人看来自己当初就是个穷酸秀才,无利可图,不需要费心思结交,所以他也能理解。但现在对方见他声名鹊起想要再来拉关系就算了,他也不是上赶着的人。
对方当初帮了他,他欠一个人情,但也仅此而已。
有些人高高在上惯了难得示一次好,却心不甘情不愿,做的不伦不类,温以良对他的感谢之情甚至还比不上对温二爷。
好歹温二爷对他是真有几分关爱之情。
原本当初那件事若温县丞态度强硬,真心相帮,事态是不会发展到孟煊跳河那一步的。
说温以良白眼狼也好,冷心冷肺也罢,他在心底看不上温县丞这样的人。
送走温县丞想到近日太忙都没空去拜谢周夫子和赵寒芝,温以良接过孟煊手上的缰绳,道:“先不忙着回家。我们去买点礼品去拜谢下周夫子和赵寒芝可好?”
孟煊一怔,也想起来这回事,点头应了。
两人去东街买了两盒芙蓉糕,西街买了两匹细布,两包饴糖,单独给周夫子带了一块好砚台,一坛子酒,赶着牛车绕道去了温家镇。
夏日里天黑的晚,两人敲开赵寒芝家门。半个月未见,赵寒芝惊喜异常,忙喊赵阿爹烧饭,自己泡了茶端上来。
温以良要他们先不忙碌,郑重鞠了一躬谢过他当日仗义执言之恩。赵寒芝忙扶起他二人道不必言谢,路见不平说了两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他年纪虽小却早慧,世事洞明见解独到,与温以良二人相谈甚欢。
赵阿爹见有客上门自然欢迎,听他们说还要赶去周夫子那便没有做什么复杂的饭菜,手脚麻利煮了一大锅鸡蛋菘菜疙瘩汤,一碟子小葱拌豆腐,并一碗拍黄瓜端上来。
赵阿爹的手艺不错,清粥小菜都做的有滋有味,清爽美味,温以良与孟煊赶了一路是真的饿,一人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筷子。
他们不客气,赵阿爹却高兴,就喜欢这样的实在人。
吃完饭温以良让赵寒芝伸手给他把脉,赵寒芝不明所以,他平日里县城去的少,还没听说温以良神医的美名,孟煊给他解释了一番,赵寒芝神色动容道:“当初温兄一眼看出我的风寒只是表症,病因在脾,后来阿爹带我换了另一位大夫看诊,果真跟温兄所说一模一样。却不知道温兄从哪里来的这一手精湛医术?”
温以良为他把完脉笑道:“一段奇缘而已,晚些说与你听。关于你的身体我有几点要劝告与你。”
“一者,你脉滑如珠,乃是情思郁结,不得散发所致,遇事需得看开些,多与人交流,不要忧思过度,过易伤神。”
“二者,你舌苔白腻,脾胃阳虚,婶子本就瘦弱,平日需注意按时用饭,不可因过度用功坏了肠胃,你尚年轻,好好调理还来得及。”
“三者,你是否常视物模糊?入夜后尤其难以看清?此乃心阳不足,肝气虚弱之症,开一副芎归补血汤和补心丸与你,记得按时服用。”
他一口气说完,且还是当着赵阿爹的面,听得赵阿爹惊愕又慌乱,连连点头应是,自责平日没有照顾好儿子,看得赵寒芝目瞪口呆,有口难言。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这么多病症?竟还都被他说中了,条条都对得上。
这下他打心里对温以良神医的名声深信不疑了。
待出了门赵寒芝陪他们去找周夫子的路上还在碎碎念抱怨:“温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阿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连我也吓了一跳…… ”
温以良听他念完反问道:“赵兄,我若私下跟你说了,你会往心里去吗?”
“能做到谨遵医嘱,照顾好自己?”
“当初在学堂你就常常废寝忘食,用起功来恨不得一天有十三个时辰,饮食不规律,夙夜不眠,一有同窗得了先生夸奖你就忧思过度。需知神思抑郁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个不注意就要短命,甚至有想不开自尽,我若不当着你阿爹的面往严重了说,你会听吗?”
一番话听的赵寒芝哑口无言,因为温以良说的全对。
若因为自己的身体惹得阿爹伤神难过,自己万死难辞其咎,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一定会加倍爱护自己,不让阿爹劳神。
“那我阿爹呢?他身体可好?”赵寒芝忙问。
“你阿爹还好,无非是操劳过度腰疼腿疼风湿入体气血两虚这些老毛病。需得好好养着,不可太过劳累。这支人参你拿着,日常泡水给他喝,还有这瓶玉露,一样兑水服用,日子长了自然就养回来了。”温以良说着,把义诊剩下从仁和堂买来的一支人参和两个小瓷瓶递给赵寒芝。
赵寒芝神色动容看着他,沉默行了一礼。
几人到周夫子门口,赵寒芝前去敲门,周夫子的孙儿前来开门,见几人忙喊爷爷出来。
几人进了屋,温以良把礼品双手递上,与孟煊二人照样鞠躬行了一礼,待入座,周夫子问道:“温以良,你可还准备继续科考?”
温以良站起来思索片刻恭敬道:“学生愚笨,虽是稀里糊涂考中了秀才,但也有一腔抱负,当然也想继续科考。无奈家中生计艰难,不得不先养家糊口。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对于古代科举他一窍不通,只得求助老师。
周先生看着他长叹一口气道:“你家中的情况我也算略知一二。有些事不提也罢。养家糊口没错,大丈夫修身治家,顾好妻儿老小乃是本分。你若有心,我这里有誊抄好的历年举子的考卷,还有几本书,你一并拿去看吧。平日里功课也不可懈怠,有不懂的,也可来问我。”
珉朝自新帝登基三年一科考,过了院试是秀才,过了乡试就是举人。每年四月开考,离上次才过去半年不到,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如此多谢夫子。”
温以良诚恳道,接过夫子递过来的厚厚一包科考资料,又跟周夫子聊了一会。
赵寒芝不愧是周夫子最喜欢的学生,面对即兴考校不仅对答如流,还能举一反三,见解独到犀利,评论时事一针见血,喜得周夫子连连夸好。一时都忘了还有另外几人在场。
……
这大概就是学渣跟学霸的区别。
回家的路上银盘自天边升起,清浅月光撒在地上。
温以良与孟煊边赶路边聊天,一个说今日的义诊,一个说拍卖会,温以良听完心想明日怎么着都要先早起去一趟山里,看能寻到些什么草药,最好能一起拿去仁和堂,就算不能拍卖直接卖给仁和堂也不错。
至于仁和堂掌柜的邀请,他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多条朋友多条路,犯不着因为这事得罪人。
两人聊完没多久就到了家,一整天东奔西跑孟煊困的打呵欠。温以良陪他进了屋子,自己去看了温婉婉,只见她小脸红扑扑圆乎乎的,在李婶屋子睡的正香,心里不由得愧疚。
明明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却天天奔波没空照顾,要不是孟煊跟李婶林护院等人看顾,他还真的没法抽出空来做自己的事。
唉,再等等吧,等到医馆开起来就好了,到时候自己半天坐诊,半天照顾家里,林水镇离得又近,骑驴的话一来一回不过一个时辰,就能早点回家了。
实在不行把她带去医馆也未尝不可,这么一想,以后在镇上置办一处院子也行,得找个大一点的,一家人都住得下。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温以良一大早上了山。这座山位于小石村西边的荒山,平日里来的人少,除了猎户一般没什么人来。
无它,这山实在太荒了,又太大。
入目是光秃秃的石块,大片裸露的岩层,稀稀拉拉的野草和树木,一座山连着一座,方圆几公里都是这样的地貌。
他好像明白小石村的称呼是怎么来的了。
慢慢攀爬,一路走一路看,温以良背着个采药专用的小竹筐,目光仔仔细细遍寻每一寸土地,凭着最近晚上抽空看的医书和自己前世的记忆,还真让他找到几株草药。
不同的土养不同的草药,这种地貌恰恰适合某些药材的生长习性。
比如面前这株红如烈火的鬼见,又叫红根草。
这草并不是以疗效好而出名,而是因为其毒性。
就这么一株鬼见,一片叶就能放倒一头大象。说是毒药,更像是麻醉剂。
用鬼见提取出来的汁液,其麻醉效果是药材铺最常见的麻草的一百倍不止。
在珉朝,最常见的用途是打仗,涂抹在箭头,只需一点,便能让敌人沾之即倒,堪称利器。
温以良却长叹口气,为这草没能发挥的另一种作用。
比如外科手术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