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之间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屋顶悬着灯管,她将眼睛转向一边,窗外的一抹阳光洒在窗台上,一个小巧的花盆中载着一株鲜嫩的绿草。田欣心中一阵的恍惚,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脑海中还留存着高大的城墙,辽阔无边的草原,浩蓝清澈的天空,可是眼前的一切竟然已经截然不同了。
田欣又扭动了一下脑袋,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有一个脑袋,脑袋上的头发又短又密,根根竖起,脑袋的主人似乎睡得正沉,大概是因为压住了口鼻,他的呼吸声很是沉重。
田欣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完全用不上力气,她禁不住轻哼一声,却不想身旁的脑袋突然动了动,抬了起来。
尽管睡眼惺忪,尽管有些逆光,田欣还是被眼前的这张脸惊得目瞪口呆。
“木、法、沙……”
不需多让,这张脸所表现出的惊讶一点不比田欣少,而且更多了喜悦和兴奋:“你醒了!”
随即,被召唤进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在屋里进进出出,田欣被从头到脚的一通检查。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中年女人冲进了病房,不由分说地抱住田欣痛哭失声。
“你终于醒了,你要是一直都不醒,让妈妈可怎么办呀!”
“妈。”田欣轻轻叫了一声,“我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上海第七医院。”旁边的护士贴心地回答。
“你都不记得了吗?”田妈妈焦急地看着女儿,带着谨慎问。
“我,我是出事了?”
“你记不记得你去看滑冰比赛?”
“呃,是,好像有这么回事。”田欣眨眨眼睛,努力回忆。
“哎,我就说,大老远的从北京跑过来看什么滑冰呀!结果出了车祸。”
田欣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又抬眼看向房间里每一个人,似乎在努力向他们求证。
“对不起!”刚才的那颗脑袋一脸歉疚地望着田欣母女。
“没事了,吉雅,你也不是故意撞倒欣欣的,现在好了,欣欣醒过来了。”田妈妈破涕为笑。
田欣这个时候才有精力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叫吉雅的男人。他有着一张酷似木法沙的脸,头发短的贴在了头皮,可是下颌上却一片胡茬。他的耳朵上没有银环,一件夹克包裹住他健硕的胸背,一脸的憔悴更是与木法沙神采奕奕的样子大相径庭。可是如果不是这张脸,田欣真就觉得那个遥远的国度,和那个叫林墓的人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从田妈妈口中田欣才知道,自己是从北京特意飞到上海来看一场花样滑冰比赛,为的是自己的偶像“羽”,然而比赛还没开始就出了状况,羽跟其他队员在冰面上发生严重的撞击,头部大腿都受了伤,虽然他打上绷带,忍着疼痛完成了之后的比赛,却依然只获得了亚军。这对于他这样一名天才的运动员来说简直不能接受。而另一名队员却连十名都没有进。于是那名队员的粉丝不乐意了,吵吵闹闹,就在田欣要追上去与她们理论的时候,她不小心闯了红灯,被一辆正好驶过的摩托车撞倒了。摩托车的主人正是吉雅。
田欣摔倒撞到了头部,即使手术非常成功,术后依然昏迷不醒,她并不知道,她已经昏迷将近半年了,三甲医院床位紧张不能留她长期住院,于是父母将她转院到了浦东一家二级医院作康复治疗。
“你爸爸没办法在这里一直陪床,先回去上班了,好在我已经退休了。”田妈妈一边帮女儿整理被角,一边说着,“你昏迷不醒,没办法弄回北京去,好在吉雅人还不错,虽然这个事故他是次要责任,还是一直帮我一起照顾着你。”
“他不用上班吗?”
“他说他是画画的,时间灵活。我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把你挪到浦东来也是为的这边租房便宜很多。”
听母亲说着话,田欣从被子下伸出手来,轻轻拉住母亲的胳膊:“妈,对不起。”
田妈妈回头看着女儿,禁不住鼻子一酸,随即又浅浅一笑:“都好起来了,医生说你刚醒过来,要做些检查,观察些日子,而且你这么长时间没有下床,要恢复一下才能出院。这样吉雅也不用总是夜里来陪床了。”
“他,一直在给我陪床?”
“是呀,开始的时候我特别不放心,可是要是长期请护工,咱们家又请不起。他就主动说来陪床。”
“他,一直晚上陪床?”田欣惊讶地问,随即又若有所思地嘀咕一句:“那多辛苦呀!”
“是呀,虽然他撞了你他是有责任,不过医药费都是他出的,也算很厚道了。没想到他看我一个人照顾你这么困难,就主动说帮忙。本来我说他是个男生,不太方便,他说要是有不方便的事情,他就叫护士帮忙。其实主要是害怕你夜里乱动捧到仪器什么的,上厕所什么的我都扑了尿不湿,也不用他。”
“啊!”田欣一想起自己用了好几个月的尿不湿,不免有些难为情。
“吉雅挺好的,他问我你平时喜欢看什么节目,读什么书,说护士说可以给你读读书,放放节目。我也说不上来你喜欢看什么节目,就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喜欢看看网络小说。他就跟朋友问了几本现在流行的小说,有时候给你读一读。”
“啊!”田欣又是一阵恍惚,难不成,自己经历的一切是他念给自己的小说?可是一想起他跟木法沙让人耳热心跳的种种,脸上禁不住一阵发烧,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看这个类型的小说。
许是因为田欣已经清醒过来,夜里不需要人再陪床了,后边几天吉雅并没有再出现。白天田妈妈到医院来给田欣送饭,因为刚刚醒过来,不能吃的太油腻,田妈妈做的都是清淡的饭食。为了不让田妈妈太过辛苦,田欣决定在医院里订饭。
“你用吉雅的饭卡吧,他把饭卡就放在你床边的床头柜里了。”
“我,我怎么能用,他的……”
“没关系的,其实那是你妈妈给你办的,你那时候,嗯,也吃不了,阿姨白天在这吃,她看吉雅辛苦,让他在这里吃早饭再走。那小伙子挺不错的,没有拒绝,然后时不时自己往卡里充钱,估计现在还有好多呢!”
“呃。”田欣讪讪应了一声。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边果然有一张饭卡,再往里,竟然放着几本书,田欣好奇心起,将里边的书抽了出来。一本是《画说大元王朝》,一本《创意写话》,两本都是画册类型的书,可是最下边一本却是本小说《纳兰芳华》。田欣心头一动。
饭卡里果然有不少钱,田妈妈大概都不知道,田欣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田妈妈轻叹一声:“这孩子。”
一个星期过去,田欣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一天他正在走廊里慢慢溜达,却见远远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过来,虽然穿着的现代装束,却是如此的熟悉,田欣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田欣,嗯,我就这么叫你行吗?”吉雅有点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呃,不叫田欣还能叫什么呢!”田欣也傻傻地笑了。
“这些日子我有些感冒,怕传染你,就没来看你,你别介意。”
“没,怎么会。”田欣的脑子似乎有点不太转,又想起什么突然问:“你病了?现在好些了嘛?”
“好了。”
说完这句,一时似乎没有了话题,两人一下子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吉雅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田欣正在走神,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吉雅在问她恢复知觉之后的情况好,想起刚才自己脑子里各种想法禁不住脸颊一热,忙回答:“挺好的,检查的指标基本都正常,下周再做个脑部CT。”
吉雅的脸上立即绽出了笑容:“那真是好。”他笑得灿烂,一看就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看着他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田欣的心里反到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买了些水果,你尝尝。”说完这些,气氛又有些尴尬,吉雅连忙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塑料袋,拿出一个苹果。
田欣看一眼床头柜,又想起了抽屉里的书。这几天她已经把《纳兰芳华》看了一半,本来看之前心中还有些七上八下,看完到有些失望,这本书讲的是一个中原的小姑娘被人陷害送去关外的纳兰国,历经千难万险,报仇雪恨的故事。虽然结局还没看完,这个故事里的女主叫林夕,男主叫宁令齐,但除了林夕有个弟弟叫林杉,其他与她脑中的那个幻境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田欣走神的当口,吉雅伸手去拉抽屉,她禁不住伸手按住抽屉口,喊出一句:“你要什么?”
吉雅被田欣问的一愣,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我记得水果刀在抽屉里。”
“呃,呃。”田欣尴尬地抽回手。
午后明媚的阳光照的病房里暖融融的,吉雅削好了苹果,切成了一块一块地放在饭盒中,然后递到田欣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双眼睛,田欣就觉得它里面有一大堆话,却都是她心里臆想出来的。
吉雅开口:“之前你昏迷,什么都吃不了。”
“守着一个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的人,是不是特别无聊?”
“还,行,吧。”吉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勾落出毛蓉蓉的阴影。
“护士说,你有时候给我念书听。”
吉雅伸手抓了一下鼻翼,有些不好意思:“阿姨说你比较喜欢看小说。”
田欣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饭盒,伸手拉开抽屉,将里面的几本书拿出来:“我妈说你是画画的?”
吉雅的眼睛掠过那本《纳兰芳华》落在两本画册上:“我从小喜欢,在老家的时候有个上海的编辑很欣赏我的画,他建议我到上海来试试。”说到这里吉雅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不过,到了这里才发现,其实我的画很小众。”
“你都画什么类型的画呀?”
“我画的大多是民族传说,这本《画说大元王朝》里就有我画的插画。”
“真的?哪一幅?”
说到绘画,吉雅眼睛里的光亮了一倍,田欣听他讲了一个下午,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天色暗淡时,田妈妈来到了医院,看到吉雅也在她也非常高兴。
“吉雅,我还说你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不是,我这两天感冒了。”
“哎呀,生病了?你怎么也不告诉阿姨,阿姨给你做些吃的。正好我炖了鸡,你也一起吃些。”
“这,这怎么好意思。”
田妈妈不容吉雅推辞,先给他盛了一碗送到眼前,吉雅有些尴尬,却不想田妈妈急了,手往上一送,碗里的鸡汤竟然溢出来洒在了吉雅的长袖T恤上。
“哎呀,这可怎么好。”
鸡汤油大,洒在衣服上怕是衣服就穿不得了。田妈妈着了急:“吉雅,你赶快脱下来,阿姨马上用洗涤灵洗,一定能洗干净。”
“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你交给我,你们小年轻不会弄。”说着话,田妈妈立即打开床头柜下边的门去拿洗涤灵。
吉雅实在无奈,只好红着脸将T恤脱下来。因为没有更换的衣服,田欣妈妈便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长毛巾来给他披一披。就在田欣将毛巾送到卫生间门口时,她看见了吉雅右胸上的一块圆形的伤疤。那伤疤虽然是旧伤,可是颜色依然比旁边的肌肤浅很多,粉白的肉鼓出来一个椭圆。如此眼熟的伤疤,让田欣的呼吸几乎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