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没有回答林墓的话,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阿墓,我今天身体不适,咱们能不能,就回去了?”
莫语的样子似在哀求,林墓有些不安,于是让许三先送莫语回了国公府。
果不出林墓所料,不过一个时辰,陶伊凡便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的态度多了几分恭敬谦逊,眼中却依然含着几分不屑,他特意递上帖子,写着邀请林墓协奴婢到太傅府清谈,日子就定在五日之后。
林墓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恭贺有礼地接受了这个邀请。
回到国公府已是晚饭时间,林墓顾不得去舅父那里,先去看望莫语。莫语果然病了,她躺在床榻上了毫无生气。林墓自是焦急,连忙让人去了请医生。
晚饭之后医生终于来了,诊断是气虚乏力,看来是这些日子以来在茶楼弹奏累着了。林墓万分歉疚,让医生留了药方,又遣了下人跟随医生去取药。他安慰莫语好好休息,又将小安挪入他的院子。
小安睡下,林墓枯坐灯下,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虽然林夕已经不在人世,莫语毕竟也是自己的姐姐,他是不是只考虑了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真正把莫语当作一个亲人看待呢?多年以来,他总是目标明确,不顾纷扰,因为他从来都是家中最弱小的那一个,即使后来家破人亡,舅父也对他是百般爱护,老师虽然严厉,可其实他和师兄对自己也是极尽关怀。如今却已经不同,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安,莫语,老师,甚至舅父都要指望着他了。
几日下来莫语依然恹恹地,吃不下东西。梁自道是个老光棍,所以府中奴婢本就很少,如今能够照顾莫语地人也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林墓怕她粗心,自己便担起了煎药地事情。
“公子,每天让你为了我的病……”莫语强撑着坐起,满脸都是这两天与日俱增的歉疚之色。
林墓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一边吹着碗里地药一边说:“趁热喝吧。”
“公子,我……”
“呃,我忘了,那我先出去,你尽快喝吧。”林墓看着莫语无措的样子,一下子明白,要喝药需要摘下面纱,她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的脸。
“公子。”林墓刚站起来,莫语有叫住了他,踟蹰了半天终于又道:“谢谢你。”
“哈,谢什么,你是我的姐姐呀!”
“阿杉,我有件事情想要求你。”
林墓一愣,这是当年朝云姐姐和阿姐对他的称呼,自从再次相见,莫语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我不能去太傅府。”莫语痛苦地低下了头,手指抠紧袖口。
林墓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真是凭空一个霹雳,魏源佐请他们去太傅府,其实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兴趣,说白了为的是听莫语的琵琶,借着这个机会,他才能有机会说出老师的事情。后天就是赴约的日子,可是如今莫语竟然说不去了,这可如何能行。
“我没法说,只是我万万不能去。”莫语的眼泪默默流淌下来,满脸都是痛苦,简直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了。
“可……”看着莫语的样子,林墓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知道了,你先把药喝了,多休息。”说完,林墓转身离开了莫语的屋子。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他要临时在乐安找一个琵琶女充数不成?魏源佐既然如此喜欢听琵琶,只怕全乐安的琵琶女都会巴结,他又有几个没有见识过的呢。或者干脆送帖子去太傅府,就说自己的奴婢病倒了,无法演奏,自己去不了了。可是,太傅能相信嘛?别说之后的事情根本办不成,这样一来只怕已经先把他给得罪了。
然而,难道自己就能去逼迫莫语嘛?她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是前思后想不知道多少回了,终究没有其他的办法,才说出来的。自己一直“姐姐,姐姐”地叫,最终还只不过把她当作奴婢来看待吗。
夜已经深了,林墓头疼难忍无法安枕。他将“珏铭”抱在怀中,抚摸着琴身上的纹路:“阿姐,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你唯一的遗物我竟也要拿去送人,如果小安长大了,他阿娘什么都没留给他,他想你的时候会不会恨我?莫语,朝云姐姐不愿去太傅府,我要是逼迫她去,是不是跟那些猪狗不如的褚吏燕贼也没有什么区别吧?”林墓好想问问阿姐,如果换做是她,她会怎么办。手滑过琴弦,不小心捧出了一声争鸣。
夜已经深了,隔壁的房中小安大概已经睡了,千万不要把他吵醒。林墓心中忐忑,随手放下了琵琶。他想起了木法沙,回来这么长时间,他不是不想他,终究事情太过纷乱,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夜深人静,他便无可抑制地思念起这个人。他将一张纸铺在面前,一直没有给木法沙写信,此时提笔,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说自己千愁万难吗?他会不放心,说自己想他想得紧?林墓只觉脸上一热,这种话怎么可以这么就说出口呢,可是若含蓄些,那个人又读不懂,当初他出征时的情形,至今自己都不敢回忆。林墓对着一张白纸发呆,
“舅舅,你在干什么呢?”一个童音在耳边响起。
“小安?”林墓顺声转头,小安穿着一身寝衣站在他的旁边。
“你怎么不睡觉?”天气已经凉了,夜深寒凉,他只怕小安着凉也生了病。
“舅舅,你在画画吗?”小安已经走到了桌案旁,盯着林墓的手。
林墓低头,一滴黑漆漆的墨汁已经滴落在雪白的纸面上,阴出了一个大大黑疙瘩。“……”
“舅舅,我要解手。”
“唉,晚饭喝太多牛肉羹了。”林墓起身,将小安抱在怀里往外走。
“舅舅,莫语姑姑是不是病的很厉害?”
“为什么这么说?”
“你都不让她照顾我了,以前从来都没有过。今天我去看她,她还在哭。一定是病的厉害了,我生病的时候特别难受,我也哭。”
“别担心,莫语姑姑就是有些累着了。就像你现在,半夜起来穿这么单薄,要是受了风,也要生病的。”
“嘻嘻,我不冷。”一边说一边缩进林墓的怀中。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被呵护被宠爱,那么大人难道不也是吗?林墓想。
第二日,林墓煎好了药再次端到莫语的床前:“莫语姐姐,你不必担心,太傅府我自己去就好,就说你不小心摔断了胳膊,无法演奏,我带着琵琶去,将琵琶送给太傅赔罪便好。”
“可是,那是阿夕唯一的遗物了。”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珏铭既是一把琴,只要落在爱琴的人手中,它就一直会存在下去,无论它在不在咱们身边。”林墓微微一笑:“趁热把药喝了,好好歇着。”
可能是听说莫语身体无事,小安稍稍安心。最近这些日子,莫语没法照顾小安,他白天就呆在梁自道的院子里,陪着舅公,舅公武将出身,自认更爱刀马,小安每日在他的院子里舞刀弄剑,追来跑去,很是开心,爷俩的感情日渐深厚。晚饭之后,小安还要跟舅公多呆会儿,缠着舅公讲些沙场故事,直到眼皮打架方才罢休。
月上梢头,林墓将睡眼惺忪的小安扛在肩头,从梁自道的院子一路走回自己的住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这个孩子竟然比以前沉了,心中不禁感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有苗不愁长。
到了自己房门口,林墓下意识地拖住小安的屁股往上举了举,生怕迈门槛的时候把他不小心掉地上,嘴里轻声絮叨一句:“小死猪。”他并不知道,树影之下站着一个人影。
明日便是去太傅府的日子,林墓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月亮在云朵里时隐时现,莫语站在树影里已经很久了。躺了这几日,她多少有些脚跟发飘。她在这里等林墓回来,可是却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跟他说对不起吗?这话早就说过了,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太傅府?难道说了就能让事情不这么棘手吗。他看着林墓抱着小安脚步沉重地从十字路上走过来,记得刚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不比怀里的小安大几岁。
招提寺的禅房中,柳朝云被浓烟呛醒,想要打开房门,可是房门好像被什么卡住,怎么也打不开,楼道已被大火烤热,烟不断地从门缝灌进来,她吓得大哭。突然门被哗啦一声拉开。
“柳家姐姐,快跑。”一个男孩子稚嫩的声音。
“你?”
“别说话,用这个堵住口鼻。”小男孩递过来一块湿布。男孩的身后跟过来一个姑娘,她伸手拉住柳朝云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柳朝云跟着这一对姐弟一起往禅房外跑。
马上就要奔出禅房,突然间一个黑影窜出来拦在了三人面前,门口透进的微光只勾落出那人的轮廓,来人身形高大,蒙面黑衣。
“劫匪!”三人禁不住停下脚步。
那人并不发声,只是向前逼近。不过七八岁的林杉挡在两个女孩子的身前,从怀里掏出一只弹弓枪对准黑衣人,然而还没等他射出弹丸,只听他“啊”的一声,弹弓枪随声落地。随即黑衣人两步上前,一把薅住了林杉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他。他个子高,一看便知是个男人。林杉早已两脚离地。
“放开我弟弟!”林夕大叫。
黑衣人仿佛没有听见,拖着林杉继续向前逼近,走向林夕,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射出冷冷的光。林夕再喊不出下一句,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黑衣人却并没有去抓林夕,而是走到她的面前将林杉摔在了她的怀里,姐弟俩应声跌倒。他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奔林夕身后的柳朝云。朝云连忙后退,转身要跑,却被黑衣人一把揪住衣袖,“刺啦”一声,衣袖从肩膀被扯破。因为跑的急,大家都没顾上穿外衣只穿着中衣,中衣一破,朝云的肩膀露出了大半。
“放开她!”林夕扯住黑衣人的衣袖。
黑衣人转头,却不想黑暗中林夕的另一只手已经到了,黑衣人没有防备蒙在脸上的布巾被抓了下来。他猛然挥手,将林夕推了个仰面朝天。
“老爷,老爷,官军到了!”
莫语闭了闭眼,努力甩开脑中的记忆。这么多年,这对姐弟不知道救过自己多少次,却从没有向她所求过任何的回报。她难道就这么的自私。